崇昭十五年三月十八,是魏王续弦的大日子。
天未亮透,薛府上下已是张灯结彩,红绸铺地。
仆妇们捧着妆匣锦盒穿梭于弄玉阁,脚步放得极轻,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薛月娥身着繁复华美的正红嫁衣,头戴赤金点翠凤冠,端坐在妆镜前。
镜中映出一张妆容精致的脸。
全福嬷嬷侍在左右,嘴说吉祥话,眼却不住地往门外瞟。
“吉时将至,魏王府的迎亲仪仗怎的还未到?”
三夫人钱氏抚着微隆的小腹,在屋内焦躁踱步……
她今日强撑着主持大局,眼皮却跳得厉害。
薛庆治一身簇新的石青色锦袍,面色铁青地坐在外间的太师椅上,手指用力攥着扶手。
昨夜,魏王府派人递了一句“王爷突感风寒,高热不退,迎亲之礼或有不便”,就再无下文。
这托词,连三岁小儿都糊弄不过去,他又岂会相信?
正猜他们要出什么幺蛾子,就见一个小厮冲入院中,气喘吁吁地大喊。
“来了!来了!魏王府的仪仗到了……”
薛庆治卸下一口气,那根紧绷的弦松开了,
府内的人群,瞬间热闹起来,纷纷涌向院门方向。
鼓乐声由远及近,喧天喜庆。
魏王府迎亲的仪仗排场极大,朱轮华盖,护卫如云,引得半城百姓挤在街边探头探脑。
然而,当先那匹通体雪白、额缀红缨的高头大马上,却空无一人。
王府礼官手持婚书册宝,立于马侧。
紧随其后的,是十六人抬的朱漆描金喜轿,缀满珍珠流苏,华贵非凡地落在薛府大门前。
王府长史走上前,对着迎出门的薛庆治夫妻深深一揖,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歉意笑容。
“薛大人,薛夫人,万福金安。王爷昨夜寒热交攻,太医叮嘱需在府内静养,唯恐病气冲撞吉时,王爷心焦如焚,特命下官携此祥瑞前来,代行迎亲之礼,全了这百年好合的章程。”
说着,他侧身一让。
身后两名内侍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金丝楠木打造的精巧笼子上前。
笼子里,一只毛色油亮、鸡冠鲜红的大公鸡正雄赳赳地昂着头,扑棱一下翅膀,引得系在它脖子上的大红绸花一阵乱颤。
满场死寂。
薛家人的笑容都僵在脸上。
鼓乐声在此刻,显得无比刺耳。
薛庆治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一口老血哽在喉头,死死盯着那只趾高气扬的畜生。
“长史大人……”
他强压着滔天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此等祥瑞,只怕不合礼制,也不合时宜……”
王府长史恍若未觉,依旧笑得恭敬,言语却寸步不让。
“薛大人,吉时不可误。合卺之期,乃钦天监择推演月相星轨而定,如何能随意更改?太后娘娘懿旨——心意至重,礼数周全即可……何况,王爷还在府中翘首以盼,等着王妃去侍疾呢。”
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分明是拿着太后的名头来压人。
薛庆治胸口剧烈起伏,几乎喘不过气。
他眼中是屈辱、愤怒,还有更多的无能为力。
他明白,这口气,薛家必须咽下去。
这脸,今日也是丢定了。
他艰难地挥了挥手,声音干涩嘶哑。
“速速去传……请新娘子登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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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安堂里,崔老太太得到消息,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被身旁的仆妇死死扶住,才没栽倒。
弄玉阁内,更是死一般的寂静。
薛月娥头上的赤金凤冠似乎有千斤重,压得她抬不起头。
陪嫁的丫鬟死死捂住嘴,才没让自己惊叫出声。
一个全福嬷嬷颤抖着手,想将红盖头给薛月娥盖上。
“滚开!”薛月娥猛地推开,声音尖利得变了形。
她盯着铜镜里的脸,眼泪滚落下来,砸在梳妆台上,晕开一片水渍。
“哎哟,姑娘使不得,妆容花了,大喜的日子不吉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