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北朝北周 周武帝宇文邕(2 / 2)

灭佛的诏令颁下去那日,长安城哭声响彻云霄。我策马经过改作学堂的报恩寺,老住持抱着断头的释迦像坐化在蒲团上。个小沙弥拦在马前,脖颈青筋暴起:\"陛下不怕遭报应么?\"我摘了通天冠给他看额角的疤:\"朕十五岁围猎被熊瞎子拍过,当时供在帐里的金佛可没显灵。\"那孩子怔了怔,突然抓起地上的碎瓦片要拼命,被羽林卫架走时嘶喊着:\"你会下阿鼻地狱的!\"我摸着马鬃轻笑:\"地狱早住满了,不差朕一个。\"

伐齐的仗从开春打到立冬。渡黄河那夜,北岸的火把映得水面像滚着血沫子。战船被火油烧着时,我抓着缆绳看对岸的烽火台,忽然记起宇文护书房里那幅《九州舆图》。他总爱用朱笔圈邺城,说那是块卡在喉咙的骨头。如今这骨头终是嚼碎了,就是碎得太费牙口。亲卫李崇替我挡箭折了右臂,包扎时还咧嘴笑:\"陛下,等打进邺城,给俺讨个鲜卑婆娘呗?\"

破邺城那日,城头插周字大旗的老卒突然嚎啕起来。他三个儿子都死在云梯下,最小的那个才十四,箭囊里还塞着没吃完的胡麻饼。我解下披风盖在他肩上,铠甲下的衬衣早被血黏住了,揭下来时撕拉一声,倒像在剥自己的皮。傍晚清点俘虏,有个齐国文官梗着脖子骂我\"鲜卑奴\",我让人给他松绑:\"回去告诉你家主子,长安城的太学里还缺个讲《左传》的博士。\"

最后一战是在云阳。箭伤溃烂的腐味连龙涎香都压不住,御医剜肉时我咬着玉带没吭声。恍惚听见有人喊\"陈朝降了\",想笑却咳出半掌心的血沫子。屏风外太子正为修不修佛寺和杨坚争执,少年人的嗓子脆得像新折的柳枝。我盯着承尘上的蟠龙纹,突然想起杨坚上月献的《平陈十策》,第三条写着\"广修浮屠以安民心\"。

烛火暗下去时,我仿佛又回到了陇西猎场。父亲的白马踏着晨露奔来,这次他没带弓箭,手里攥着把金黄的黍穗。风里飘着敕勒歌的调子,仔细听却是御医在喊\"陛下醒醒\"。喉咙突然不痛了,只是鼻尖萦绕着新垦泥土的腥气,混着十二岁那年雪原上的铁锈味。

宫灯次第亮起的瞬间,我瞧见杨坚在殿角阴影里抿嘴。这小子眼里的光,和当年宇文护站在太极殿阶上时一模一样。太子还在喋喋不休说着佛经该不该烧,他哪知道,这龙椅本就是块砧板,坐上去的人不是刀便是肉。我攒着最后气力抓住太子手腕:\"记住...百姓的黍稷比佛前的香火金贵...\"话没说完就呛出口黑血,溅在他杏黄袍襟上像幅写意的墨梅。

最后一口气卡在喉头时,我忽然想起灭佛那日的老和尚。他坐化的蒲团下压着张字条,上头写着\"众生皆苦\"。当时觉得可笑,此刻却品出些滋味。只是这苦,到底是佛祖给的,还是人自己种的?窗外的雨声忽然大了,像极了那年黄河渡口的战鼓。有冰凉的水珠打在脸上,不知是漏进的雨,还是谁落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