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奈德步枪和褐贝斯的枪管滚烫,但此刻握在手中,却感觉不到丝毫安全感,更像是一根根沉重的、无用的烧火棍。
偶尔有伤兵抑制不住痛苦的呻吟,立刻会招来军官压低声音的呵斥,但那份痛苦和恐惧,如同瘟疫,无声地蔓延着。
马嘉理中尉蜷缩在一块凸起的巨大树根后面,猩红的军服沾满了泥浆和暗褐色的血污,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鲜艳,变得肮脏而狼狈。
他碧蓝的眼睛里,燃烧的征服火焰早已熄灭,只剩下被恐惧和屈辱熬煮的通红。
他神经质地反复检查着柯尔特左轮的转轮,里面只剩下孤零零的两颗子弹,弹巢空出的孔洞,如同他此刻空洞而绝望的内心。
他嘴里不停地、无声地咒骂着,对象是这片该死的丛林,是那些神出鬼没的“野人”,是这湿冷粘稠的雾气,甚至是他自己——为何要踏入这片绿色的地狱。
每一次树冠深处传来的、极其轻微的枝叶摩擦声,都让他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一颤,握枪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
柏朗上校紧贴着他藏身的榕树板根,脸色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
他灰蓝色的眼珠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一遍遍扫视着周围这片杀机四伏的绿色迷宫。
他看到了士兵们眼中无法掩饰的恐惧和绝望,看到了伤兵伤口在恶化,看到了弹药正在飞速消耗(尤其是仆从军的火药和铅弹)。
更让他心头发沉的是,向导中那个最熟悉路径的景颇族老人,在刚才的混乱中被流弹击中了大腿,此刻正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失血让他的脸色如同金纸,显然已经无法提供任何帮助。
另一个向导则完全吓傻了,只会抱着头瑟瑟发抖。
“必须立刻撤出这片该死的林子!”柏朗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嘶哑,是对着身边仅剩的一名士官说的,“等下去,就是等死。
天黑之前,必须回到开阔地。”
“可是上校,向导……”士官面有难色,瞥了一眼地上呻吟的老人。
“拖着他走!或者…留下他。”柏朗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
“我们不能被拖死在这里。你,还有你,”他点了两个相对镇定的克钦仆从兵,“负责警戒后方和侧翼。其他人,准备交替掩护撤退。目标——来时经过的那片河谷开阔地!动作要快!”
撤退的命令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在绝望的士兵中传递,带来一丝病态的希望。
求生的本能暂时压倒了恐惧。士兵们开始无声地收拾所剩无几的装备,搀扶起还能勉强行走的伤兵。
留下?那个受伤的老向导眼中流露出巨大的惊恐和哀求。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突兀的、高亢尖锐的呼哨声,如同利刃,猛地刺破了林间压抑的死寂!
那哨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性的韵律,短促,嘹亮,反复回荡,仿佛某种古老的信号。
“什么声音?”马嘉理猛地抬头,惊疑不定地望向哨音传来的方向——他们的右前方,一片更加幽暗、藤蔓密布的陡坡。
“警戒!”柏朗厉喝,心头警兆狂鸣!
然而,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那两个被点名的克钦警戒兵,都被这怪异的哨音牢牢吸引,本能地转向了右前方。
致命的破绽,在左侧暴露了!
就在这注意力被成功诱导的刹那!
“咻!咻!咻——!”
三支劲箭,如同早已蓄势待发的毒蛇,从左后方一处低矮但极其浓密的灌木丛中,毫无征兆地激射而出!角度刁钻无比,几乎是贴着地面飞来!
“噗!噗!噗!”
三声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一支箭狠狠钉入一个正弯腰去扶伤兵、毫无防护的英军士兵的小腿肚!他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另一支箭射中了那个被点名警戒左侧、此刻却扭头看向右方的克钦仆从兵的后腰!他身体一僵,向前扑倒。
第三支箭,则如同长了眼睛,精准无比地射向马嘉理中尉藏身的树根侧面!
他因为刚才的哨音,正下意识地微微探出一点身体,试图张望!
“呃!”马嘉理只觉左臂外侧一阵撕裂般的剧痛!那支箭擦着他大臂外侧的军服飞过,锋利的黑曜石箭头瞬间划开厚实的呢料,在他手臂上拉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鲜血瞬间染红了猩红的衣袖。
“啊——!”剧痛和巨大的惊吓让马嘉理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惨叫,他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臂,猛地向后缩回树根后,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因为剧痛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实地笼罩在他头顶。
“左侧!灌木丛!开火!”柏朗上校反应极快,怒吼着朝箭矢射来的灌木丛猛烈射击!士兵们惊魂未定,也慌忙调转枪口,子弹如同泼水般射向那片低矮的绿色。
子弹打得枝叶纷飞,泥土四溅,那片灌木丛瞬间被撕扯得一片狼藉。然而,里面空空如也。
狡猾的猎手在射出致命一箭后,早已利用茂密的植被和复杂的地形,悄无声息地转移了位置。
只有马嘉理痛苦的呻吟声,混合着另外两个中箭者的惨叫,在硝烟弥漫的林间回荡,像一曲为帝国骄子们奏响的、凄厉的挽歌。撤退的路线尚未展开,又一个同伴倒下,而指挥官的负伤,更是雪上加霜。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每一个幸存者的脖颈,越收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