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铁流西去·赤瘴低语(2 / 2)

眼前并非平坦的沙漠。它更像一片被远古巨神狂暴地撕碎、然后又胡乱拼凑起来的大地疤痕。无数道深不见底的、宽度可达数十里甚至上百里的巨大地裂深渊,纵横交错,犬牙呲互地将大地切割得支离破碎。深渊两侧是高耸陡峭、高达千丈的黄色砂岩峭壁,如同被晒干的巨人骨骼,寸草不生,在炽白的阳光下蒸腾着扭曲的空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复杂的气味:混合了硫化物的刺鼻臭气、某种异常浓重的铁锈腥甜,以及一种更深层、更恶毒的、类似血肉深层腐朽后渗入石缝又被烈日蒸馏出来的、难以言喻的腻甜尸臭。

跌跌撞撞、呕吐不止、呻吟哭嚎……庞大的兵潮像一锅被泼在滚烫铁板上的腐肉,瘫倒在这片巨大裂谷地表的边缘,散发着混乱、惊恐和绝望的气息。

就在这片混乱的边缘地带,一群穿着各种破烂地方甲胄的兵卒挤在一道巨大地裂峡谷相对平缓的背阴处,躲避着正午直射的毒阳。灰尘和汗臭弥漫。

“娘诶……比俺们漠北的‘啃骨滩’还邪性!”一个皮肤黝黑、脸上带着常年风霜刻痕和冻疮疤痕的汉子往龟裂的沙地上啐了口粘稠的唾沫,腥黄的痰液在滚烫的石板上瞬间滋滋作响,腾起一小缕带着恶臭的白烟。他的甲胄是北疆的式样,由一种名为“寒铁”的金属薄片和厚实的、浸染过腥臭兽油的牦牛皮革拼接而成,护肩早已锈蚀变形成一团烂铁疙瘩,散发出浓烈的汗酸和油脂腐败的味道。他摘下那个蒙着一层黄蒙蒙沙尘的头盔,露出满是疮疤的脑袋,贪婪地灌着皮囊里浑浊发绿的苦盐水。

“漠北?”旁边传来一个嘶哑、枯朽得如同砂纸摩擦锈铁般的声音,带着一股完全不同于北方气息的、潮湿阴冷的海腥与铁锈混合的怪异尾调。

众人转头,目光聚集在那个蹲坐在更深处岩壁影子里的家伙身上。他缩得几乎成团,极力躲避所有的光线。

那是新来没多久的兵,没人清楚他具体是哪个州郡的。没人愿意靠近他。他身上那套破损的藤甲隐约能看出广南沿海的式样,但原本坚韧油亮的藤条早已被严重侵蚀,呈现出一种被烧灼又浸泡过的、焦黑霉烂的质感,很多地方被恶臭的、凝固的墨绿色粘稠物缠绕覆盖。一条用烂布条勉强包裹的畸形手臂搁在膝盖上,那布条已经被深褐色和墨绿色的污渍层层渗透。最令人不适的是他的眼睛——瞳孔浑浊发黄,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神深处凝固着一种纯粹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属于被追猎至绝境的野兽的疯狂惊惧。他似乎无时无刻不在颤抖,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细碎而短促的骨节摩擦声,如同生锈的铁钩在空木箱里搅动。

此刻,他似乎被北方汉子那声关于“啃骨滩”的抱怨刺激到了,猛地抬起头,粘附在枯草般乱发上的黑色泥屑簌簌掉落。他那干裂发黑、布满污垢和细小未愈合裂口的嘴唇神经质地抽搐了几下,那双死鱼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北漠汉子,声音更低了,带着某种切齿的颤栗。

“啃骨滩?嘿嘿……嘿嘿……”

这笑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夜枭,让周围几个靠着喘息的大头兵都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啃的都是死人的骨,干透了的骨,捡起来‘咯嘣’一声就碎了……” 大头兵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极度压抑的、扭曲的亢奋,“比……比那些……那些‘甜水’里爬出来的东西……好…好好一百倍!”

甜水?众人面面相觑,对这个广南州的怪异俚语感到不解。但没人追问,只是下意识地稍稍远离那个角落里散发出不祥气息的身影,只有一股更阴冷的不安,随着他话语中那股深入骨髓的战栗感悄然蔓延。

“甜水?”有人忍不住,低声嗤笑一声,“你他娘的吓糊涂了吧?”

那蜷缩的身影猛地一颤,被包裹的畸臂似乎剧烈地抽动了一下,骨节摩擦的嘎吱声令人牙酸。他那双死鱼眼死死盯住发出嗤笑的士兵,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拉动般的声音。

“甜水……”他再次强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甚至是从腐烂的喉咙深处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粘稠的血腥和令人作呕的甜腻气。那声音陡然拔高变调,几乎成了尖啸:

“血啊!!是血!!”

尖厉的声音瞬间撕裂了这片短暂的静谧。背阴处的所有士兵都一个激灵,汗毛倒竖,武器被猛然攥紧的声音此起彼伏,无数道警惕惊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疯子一样的广南兵身上,扫视着布满裂谷的阴暗角落,仿佛那些龟裂石缝深处已经渗出腥红的黏液。

角落里的阴影似乎变得更加黏稠了。大头兵似乎根本没在意那些投向自己如同利刺般的目光,他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呓语状态,身体筛糠般抖动,污秽的头颅神经质地左右晃动,那双浑浊瞳孔里凝固的惊怖疯狂弥漫开来。

“……就是血!”他嘶吼着,声音里带着哭腔与无尽的恶寒,“广南……广南州……现在…整个东边……海水是甜的……下雨……雨点落在地上……滋滋地响……舔一下……甜的!甜的腻死人!!吸进去……肺里面……全是……是那种蜜糖一样烂肉的甜香!!吸一口……就是一口烂透的尸油!!”

周围响起了剧烈的干呕和倒吸冷气的声音。几个本就疲惫不堪的南疆兵脸色瞬间煞白,胃里翻江倒海。

“海水……红的……”大头兵的声音又陡然低了下去,变成了更加瘆人的、仿佛来自亡者喉咙的呓语,身体佝偻得更厉害,头几乎要埋进膝盖间,“红的像熬了几百年的猪油……黏糊糊……船开不动……桨叶子都结了一层暗红…暗红的血痂!船帮子上面……滋啦……滋啦……响着……像是什么东西在舔!手指摸一下……滑腻腻……粘上一手……扯下来……像是坏了的烂桃子皮!黏得甩都甩不脱!”

“别……别说了!”之前发出嗤笑的士兵此刻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恐惧,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仿佛要隔开这直刺骨髓的文字毒针。

大头兵猛地抬头!那双死鱼眼瞬间瞪得巨大无比,布满了撕裂般的血丝,瞳孔深处,似乎真的映射出某种难以名状的、血浪滔天的恐怖倒影!

“——来了!!!”

他喉咙里爆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撕心裂肺的尖叫!

“潮!!是那个红潮!!红瘴瘴!!”

仿佛为了呼应他的凄厉嚎叫,也为了打破这份被绝望和污染记忆充斥的死寂——

嗡——轰——!!!

极远方,一声沉闷到连脚下的坚硬岩层都为之颤栗的、无法形容的恐怖巨响猛然炸开!方向……神策浮陆核心中军的位置!

声音过后,是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紧接着——

嗷呜——!!!!

一声凄厉狂暴、混合着极端痛苦与无边暴虐的、绝不该属于任何已知生物的恐怖兽嚎,刺穿了滚烫凝固的空气,如同亿万根涂满剧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此地每一个士兵的大脑深处、神魂核心!

嚎叫声并非来自前方西凉深处,而是……

所有人,猛地扭头!

目光越过无数瘫倒混乱的人影,刺过翻滚的热浪,死死钉向那刚刚将他们倾泻出来的、位于庞大兵阵核心的中央玄甲禁军阵列方向!

那里的空间……似乎……在扭曲!

金色龙气与炽白传送光晕尚未彻底散尽的区域,一片巨大的、如同墨滴入水般不断扩散翻涌的、诡异无比的暗红色雾气……正从虚空的褶皱中……缓缓渗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