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沈砚时,正是深冬。
漫天飞雪里,他身着一袭青衫,负手立于宫墙之下,宛如一幅清冷淡雅的水墨画。那墨发被风雪揉乱,却更添几分出尘之姿,眉骨如山,眼眸似深潭,泛着我读不懂的清冷疏离。
“臣沈砚,见过公主殿下。”他的声音低沉如琴,在风雪中轻轻荡开。我注意到他指尖泛着青灰,那是常年握笔的痕迹。
父皇说,沈砚是大盛最年轻的少师,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由他来教导我,是再好不过的了。我望着他腰间悬挂的玉佩,那是母亲生前所爱的款式,心中突然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从那以后,每日卯时三刻,我都会准时出现在文渊阁。沈砚总是比我更早到达,案几上早已备好新研的墨汁和温热的茶盏。他教我读《诗经》,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时,声音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我偷偷抬眼望他,却发现他也在看我,目光相撞的瞬间,我的心跳如小鹿乱撞,慌忙低下头去。
春日迟迟,文渊阁外的梨花盛开,如雪般纷纷扬扬。我趁沈砚不注意,偷偷折了一枝花,别在发间。“公主这般顽皮,若是被陛下知道了,又该罚抄《女戒》了。”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无奈的宠溺。我转身,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却又很快被那层薄薄的冰雾遮住。
我忽然想起昨日在御花园听到的宫女们的议论,她们说沈砚是父皇的谋士,当年母亲的死……我摇摇头,将那些可怕的念头赶出脑海。沈砚于我,不过是老师而已,我又何必胡思乱想。
可有些东西,一旦在心底种下了种子,就再也难以抑制。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我因梦魇惊醒,慌乱中竟跑到了沈砚的寝殿外。他开门的瞬间,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扑进他的怀里。
“公主……”他的身体僵硬如石,声音里带着挣扎和隐忍。我抬起头,望着他紧抿的唇线,鬼使神差般,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了那抹苍白。
刹那间,天雷滚滚,仿佛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劈碎。沈砚猛地推开我,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惊惶和痛苦。
“公主,请自重。”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割得我心口生疼。我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一个不知廉耻的笑话。
那之后的几日,沈砚总是躲着我。我想去文渊阁找他,却被告知他生病了。我知道,他是在躲我,躲我们之间那个不该存在的吻。可我偏要任性一回,偏要让他知道,我对他的心意,从来都不是儿戏。
我偷偷溜出皇宫,来到沈砚的府邸。那是一座古朴雅致的小院,院中的梅花开得正盛,暗香浮动。我推开房门,看见他正坐在窗前,手握着一卷书,却迟迟没有翻动。
“砚哥哥……”我轻声唤他,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叫他。他浑身一震,手中的书“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公主怎么来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我走上前去,捡起地上的书,却发现那是一本《贞观政要》。
“砚哥哥,我喜欢你。”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了心脏。
“公主,莫要再说了。”他别过脸去,不敢看我。我却不肯罢休,伸手抓住他的衣袖,“为什么?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心意吗?”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怜。
沈砚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带着无尽的苦涩和无奈,“公主,你知道吗?你的母亲,是我亲手害死的。”
这句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劈得我头晕目眩。我猛地松开手,像是被火烧到了一般。“你说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仿佛随时都会碎成一地残渣。
沈砚闭上眼,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当年,你母妃发现了陛下与敌国勾结的证据,她要去告发,是我……是我给她的茶里下了毒。”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我觉得自己的世界正在一点点崩塌,那些曾经美好的回忆,此刻都变成了锋利的匕首,一刀一刀地剜着我的心。我想起母亲临死前那痛苦的模样,想起父皇那冷漠的眼神,想起沈砚那温柔的笑容,原来这一切,都是一场骗局,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为什么?”我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骗我,可话到了嘴边,却只剩下这三个字。沈砚睁开眼,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绝望,“因为陛下说,如果我不这么做,就会诛我九族。”他顿了顿,又说,“公主,臣自知罪孽深重,臣只希望,公主能忘了臣,好好活下去。”
我望着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是那么陌生,陌生到我仿佛从未认识过他。我想恨他,恨他的残忍,恨他的欺骗,可我发现,我根本恨不起来。因为在我心里,那个教我读书写字、陪我看雪赏花的沈砚,那个在我害怕时给我温暖怀抱的沈砚,是真实存在过的。
我转身离开,脚步踉跄,像是一个喝醉了酒的人。身后传来沈砚压抑的哭声,可我不敢回头,我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原谅他所有的过错。
回到皇宫,我大病了一场。父皇来看过我几次,却都是匆匆忙忙,说不了几句话就走了。我知道,在他心里,权力永远比亲情重要。而我,不过是他巩固皇权的一枚棋子罢了。
病好之后,我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只是再也不去文渊阁了。偶尔在宫中遇见沈砚,我们也只是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可我知道,我们之间的羁绊,远没有结束。
那年秋天,敌国大举入侵,大盛岌岌可危。父皇急得团团转,却又无计可施。就在这时,沈砚提出要去敌国谈判,他说他有办法让敌国退兵。父皇大喜,立刻答应了。
我在城墙上,看着沈砚骑着马,带着几个随从,缓缓向敌国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如松,可我却觉得,他像是去赴一场必死的约。
“公主,您要不要和少师道个别?”身边的宫女轻声说道。我摇摇头,眼泪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我知道,这一别,也许就是永别了。
沈砚这一去,便是三个月。这三个月里,我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不知道大盛的命运如何。终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他回来了。
他瘦了,黑了,脸上还带着一道长长的伤疤,从眉骨一直延伸到下巴。可他的眼中,却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光芒。“公主,臣回来了。”他望着我,嘴角微微上扬,像是一个凯旋的将军。
我想冲过去抱住他,想问问他这三个月来受了多少苦,可我不能。因为我看见,他身后跟着敌国的公主,那个传说中美丽聪慧的女子,正用温柔的眼神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