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驱散了荒山夜色的阴冷与血腥气。草木挂着露珠,空气清冽。然而,欧卫、陆仁贾和小黑,却丝毫没有欣赏晨景的闲情逸致。
三人一狗,形容比昨日更加狼狈不堪。欧卫左边胳膊的冻伤被昨夜强行催动真炎反噬,此刻红肿发亮,阵阵刺痛;右边袖口焦黑破损,隐隐有火星明灭,体内冰火拉锯的痛楚让他脸色青白交加,每一步都走得龇牙咧嘴。陆仁贾道袍被火燎黑了一片,沾满腌菜汁和草木灰,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最惨的是小黑,油亮的黑毛被邪气腐蚀了好几块,露出粉红的皮肉,还沾着黑店大火里的烟灰,尾巴也烧焦了一小撮,走路一瘸一拐,狗眼耷拉着,委屈又愤怒。
更要命的是,他们彻底破产了。褡裢里那点可怜的盘缠,连同最后几张火球符,都葬送在了黑店的大火里。此刻,兜比脸干净,肚子比晨风还空。
“咕噜噜…” 陆仁贾的肚子发出一声响亮的抗议。他揉着瘪瘪的肚皮,哭丧着脸:“完了完了…身无分文,前有魔踪,后有黑店…掌门师叔啊,您这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
欧卫捂着隐隐作痛的丹田,感受着怀里蟠桃那越来越难以压制的寒气,也是愁眉不展。下山除魔?现在连顿饭都吃不上!
就在绝望如同晨雾般弥漫时,前方山谷中隐隐传来喧嚣的人声!
那声音嘈杂鼎沸,混合着各种古怪的叫卖、吆喝、讨价还价,甚至还有野兽的低吼和禽鸟的尖鸣,与清晨山林的静谧格格不入。
“有动静!” 陆仁贾精神一振,小耳朵竖了起来,“听这动静…像是…集市?”
“荒山野岭哪来的集市?” 欧卫皱眉,想起黑店的教训,心有余悸。
“去看看!万一有转机呢!” 陆仁贾拉着欧卫,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拨开茂密的灌木丛,小心翼翼地向山谷深处摸去。小黑虽然受伤,也警惕地竖起耳朵,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穿过一片浓密的雾气,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光怪陆离的集市,如同海市蜃楼般,呈现在山谷之中!
这里仿佛被施了空间法术,远比外面看起来广阔。巨大的、形态各异的岩石被粗犷地雕琢成简陋的摊位。地上铺着不知名的兽皮或色彩斑斓的巨大树叶。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混合气味:千年灵药的异香、新鲜兽血的腥臊、腐烂果实的甜腻、各种古怪香料焚烧的青烟、还有…浓郁到化不开的妖气!
集市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然而,行走其间的“人”,却大多奇形怪状,妖气冲天!
有顶着狰狞兽首、人身披甲的魁梧妖兵,扛着巨大的骨棒或石斧,瓮声瓮气地交谈;有拖着斑斓蛇尾、面容妖媚的女妖,在摊位前挑选着闪烁着幽光的毒囊;有浑身覆盖着青灰色羽毛、生着锋利鸟喙的妖禽,蹲在岩石上,用沙哑的嗓音叫卖着不知名的矿石;角落里,甚至有几头体型庞大、浑身长满苔藓和藤蔓的树妖,缓慢地移动着,发出木头摩擦的咯吱声…
摊位上的货物更是五花八门,匪夷所思:散发着荧光的奇异蘑菇、浸泡在腥臭液体里的狰狞兽爪、刻画着诡异符文的粗糙骨片、色彩妖艳却散发着致命甜香的果实、甚至还有被关在笼子里、吱哇乱叫的奇异小兽…
这里赫然是一处妖族聚集的地下黑市——妖市!
“妖…妖市?!” 欧卫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体内真炎隐隐躁动。陆仁贾也是小眼睛瞪得溜圆,既兴奋又紧张。小黑更是瞬间炸毛,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呜鸣,浑身肌肉紧绷,死死盯着那些散发着强大妖气的存在。
“别慌!别惹事!” 陆仁贾连忙按住欧卫,又低声安抚小黑,“妖市有妖市的规矩,只要不主动招惹,一般不会有事!而且…这里说不定有搞钱的门路!”
搞钱?欧卫看着那些散发着恐怖波动的妖物和奇珍异宝,再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只觉得希望渺茫。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狂热的喧嚣声从集市深处传来!
“开!开!开!”
“绿!绿!绿!”
“出宝!出宝啊!”
“唉!又垮了!晦气!”
那声音充满了赌徒特有的狂热、期待与绝望,瞬间吸引了陆仁贾的注意。他眼睛一亮,如同闻到了腥味的猫:“赌石!是赌石区!走!看看去!”
他拉着欧卫,挤开几个散发着狐臭的狼妖,朝着喧嚣处钻去。
只见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地上堆满了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原石。这些石头大多灰扑扑、黑黢黢,表面布满苔藓、泥垢或奇特的结晶,毫不起眼,有些甚至像是刚从河床里捞出来的鹅卵石。然而,每一块石头前,都围着不少妖族和人族(少数胆大的散修),个个眼睛发红,呼吸急促。
几个身材矮小、浑身覆盖着青灰色鳞片、长着蜥蜴般脑袋和细长爪子的“切石匠”,正手持闪烁着寒光的特制骨刀或石凿,在买主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剥开石皮。每当石皮下露出一点异样的光泽或纹理,便引来一阵惊呼或叹息。
一个摊主吸引了陆仁贾的目光。
那是一只老猿。毛发稀疏,呈现出一种灰白色,脸上皱纹深刻,佝偻着背,蹲在一块巨大的、如同卧牛般的青黑色岩石上。它穿着一件用兽皮胡乱缝制的坎肩,露出干瘦的胳膊。一双浑浊的老眼半眯着,似乎没睡醒,透着一股子与周围狂热格格不入的懒散和…狡黠?
它的摊位不大,地上随意堆着十几块石头。这些石头更是其貌不扬,要么布满蜂窝状的孔洞,要么沾满干涸的河泥,甚至有几块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山岩,扔路边都没人多看一眼。
老猿也不吆喝,就抱着膝盖打盹,偶尔掀开眼皮,用浑浊的老眼扫一眼路过的赌徒,那眼神,像是在看一群待宰的肥羊。
“老猴子!你这石头…能出东西?” 一个顶着野猪头、獠牙外翻的妖兵瓮声瓮气地问,用粗大的手指戳了戳摊位上最黑最丑、布满蜂窝孔的一块石头。
老猿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瞥了猪妖一眼,慢吞吞地伸出三根干枯的手指头。
“三块下品灵石?” 猪妖问。
老猿摇摇头,喉咙里发出嘶哑含糊的声音:“…三块…中品…”
“啥?!三块中品?!你抢钱啊!” 猪妖眼珠子一瞪,唾沫星子差点喷老猿脸上,“就这破石头?跟俺老窝茅坑垫脚的差不多!”
老猿也不恼,慢悠悠地收回手指,重新抱起膝盖,闭上眼,仿佛在说:爱买不买。
猪妖骂骂咧咧地走了。其他妖族和散修看了看老猿摊位上那些“垃圾”,再看看它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懒散样,也都摇摇头,没人愿意当冤大头。
陆仁贾却停下了脚步。他蹲在老猿的摊位前,那双滴溜溜的小眼睛闪烁着异样的精光,如同最老练的猎人发现了猎物。他伸出手,没有去碰那些石头,而是隔空一寸寸地“抚摸”着空气,仿佛在感受着什么无形的气韵。鼻子也微微耸动,捕捉着石头本身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妖市驳杂气味掩盖的“石气”。
他的动作专业而专注,与周围狂热的赌徒截然不同。老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浑浊的老眼再次掀开一条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打量着这个穿着破烂道袍、身上还带着馊水味和焦糊味的人族。
陆仁贾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一块最不起眼的石头上。
那石头只有海碗大小,通体灰褐色,表面坑坑洼洼,沾满了干涸发硬的黄褐色河泥,像是刚从烂泥塘里捞出来,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土腥和…水藻腐败的霉味。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块毫无价值的废料,丢在路边都会被野狗嫌弃。
然而,陆仁贾的眼睛却亮了!亮得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他强压着激动,指着那块“泥疙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老…老丈,这块…什么价?”
老猿浑浊的老眼扫了一眼陆仁贾指的那块石头,又扫了一眼陆仁贾那身破道袍和空空如也的双手,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撇,似乎觉得遇到了个穷疯了的傻子。它慢吞吞地伸出一根手指。
“一块下品灵石?” 欧卫在旁边小声问,觉得这价格还算公道…毕竟一块石头。
老猿摇摇头,喉咙里咕噜一声:“…一块…上品…”
“什么?!” 欧卫差点跳起来!一块上品灵石?!那可是一百块下品灵石!够普通弟子修炼大半年了!就买这么个烂泥疙瘩?!
陆仁贾的脸也瞬间涨红了!不是兴奋,是气的!他指着那泥疙瘩,声音都变了调:“老丈!您这…也太黑了吧?!就这玩意儿?一块上品?您怎么不去抢啊!”
老猿眼皮都没抬,抱着膝盖,一副“就这价,买不起滚蛋”的模样。
陆仁贾气得在原地直转圈,小眼睛死死盯着那块泥疙瘩,如同看着杀父仇人。他身为丹痴,对天地灵物气息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感知。他敢赌上自己炼丹多年的经验(和所有债务)!这块石头里,绝对藏着难以想象的东西!那被厚厚泥垢包裹下的、极其隐晦却又磅礴精纯的古老生机,还有那股…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令人心悸的威压余韵…错不了!
可一块上品灵石…把他拆零卖了也凑不出啊!
“欧师弟!小黑!” 陆仁贾猛地转身,抓住欧卫的胳膊,小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赌徒火焰,“借!借我点!什么都行!灵石!丹药!法宝!符箓!押上!全押上!赢了翻本!输了…大不了回去扫一辈子茅厕!”
欧卫被他抓得生疼,看着陆仁贾那副输红了眼的赌徒模样,又看看那块散发着土腥霉味的泥疙瘩,只觉得荒谬无比:“陆师兄!你清醒点!我哪还有东西?就剩半条命和这枚冻死人的桃了!小黑…小黑连毛都快被烧秃了!”
小黑似乎听懂了“押上”,警惕地后退一步,夹紧了烧焦的尾巴,狗眼充满戒备:狗不押!
“桃…桃也行!” 陆仁贾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目光灼灼地盯着欧卫怀里那透出寒气的鼓囊处,“这桃寒气逼人,一看就不是凡品!押上!赢了双倍奉还!不!三倍!”
“你疯了!” 欧卫死死捂住怀里的蟠桃,这可是他压制真炎的救命稻草,也是掌门“预付”的辛苦费,“这桃是我的命根子!押出去我当场就能被烧成灰!”
“命根子也得押!” 陆仁贾状若疯魔,“相信我!欧师弟!我陆仁贾赌石…呃…赌丹这么多年!从没看走眼过!这块石头,里面绝对是惊天动地的宝贝!错过了后悔一辈子!想想我们的债务!想想寒潭搓背!想想扫茅厕!想想吃素!”
债务!搓背!茅厕!吃素!如同四座大山压来!
欧卫看着陆仁贾那近乎癫狂却又带着一丝病态自信的眼神,又想起掌门那“和蔼可亲”的微笑和天文数字的欠款…再感受着怀里蟠桃那越来越难以压制的寒气…他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豁出去的绝望!
“好!押!我押!” 欧卫猛地从怀里掏出那枚温润如玉、寒气四溢的九阴蟠桃!蟠桃一暴露在空气中,精纯的至阴寒气瞬间扩散开来,让周围几个离得近的小妖都打了个寒噤,好奇地望了过来。
“老丈!这块石头!我用这个押!” 欧卫将蟠桃托在掌心,递到老猿面前,声音带着悲壮,“此乃九阴蟠桃!价值连城!够不够?!”
老猿那一直半眯着的浑浊老眼,在看到蟠桃的瞬间,猛地睁开了!一道精光一闪而逝!它死死盯着那枚散发着至阴寒气的玉果,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清晰的吞咽口水声!连抱着膝盖的手都不自觉地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