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朔日的硝烟还未散尽,于彦禄踩着满地黄铜弹壳登上杨家河堤。
这位留着八字胡,长马脸,王河村村长,如今的第二师师长摘下单片水晶镜,对着河滩上冒着青烟的劈山炮残骸轻吹镜片:\"成明连咱们的第二师都啃不动,清军能打到西安吗?.\"
话未说完突然转身,望远镜重重磕在副官胸甲上:\"三号烽燧台为何还剩半截?\"
十里外的朝邑城头,溃兵正用门板修补箭楼缺口。
成明裹着沾血的麒麟补服瘫坐在城隍庙戏台,耳畔突然炸开闷雷——不是炮声,是于彦禄麾下工兵营在炸堤泄洪。
浑浊的洛河水漫过护城河渠,将清军布在城东的二百箱地雷冲成了泡烂的炮仗。
\"给胜保大人的鸡毛信改八百里加急!\"
成明踹翻香案,却见亲兵捧着沾泥的蜡丸跪在阶前。这是三天前埋在西关槐树下的密报,上面胜保的花押旁赫然添了道朱批:尔部既受皇恩,当效周遇吉故事。
戏台下的溃兵突然骚动,几个陕西口音的货郎正扯着嗓门叫卖:\"潼关的麦饼,洛南的醋!\"
竹筐掀开尽是《讨清檄文》,守军刚要放箭,货郎挑起担子钻进地道——正是月前革命军假扮商队挖的暗渠。
于彦禄此时却在二十里外的龙王庙摆棋。
他捏着黑车吃掉落单的红马,对正在测绘沙盘的副师长陈林笑道:\"胜保的援军走到崤山就该腿软了,咱们给潼关驿道加点料。\"
庙外忽然马蹄声急,夜不收拎着个挣扎的戈什哈摔在阶前,那清军传令兵怀里的文书还带着体温:多隆阿部已绕道商洛古道,两千吉林马队七日内必至。
烛火摇曳间,于彦禄的铜烟锅在沙盘上划出条弧线:\"让马老八的矿工队去黑松岭埋火药,记得用潮州产的霹雳子。\"
他扭头望向东边渐白的天际,城隍庙方向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革命军昨夜塞进排水渠的三百斤火药,把成明刚搭好的中军帐送上了半空。
七月廿九的露水还凝在潼关驿道的车辙里,成明那顶缀着砗磲顶戴的凉帽已泡在洛河血水中三日。
当溃兵用运粮驴车将尸首拖回朝邑时,腐烂的指节仍死死攥着半枚象牙兵符——直隶提督的麒麟补服早被扒去裹了伤兵,胸口碗大的贯穿伤里竟嵌着半截捻军惯用的土雷铁片。
\"好个直隶提督!\"于彦禄用马鞭挑起成明的辫梢,发丝间缠着几缕黄河岸特有的蒺藜草。
\"上个月在保定校场点兵时,怕是做梦都想不到会死在陕西运粪的驴车上。\"
他身后,革命军工兵正把清军帅旗裁成裹脚布,旗杆上那颗鎏金虎头被熔成浇铸炮弹的铅水。
消息传到北京那日,正逢恭亲王在圆明园检阅神机营新式火铳。
塘报官跪在福海边上念到\"成提督身陨\"时,湖心岛突然惊起群鸦,黑压压的羽翼掠过水殿风廊,恰似太行山麓溃散的七千绿营。
军机章京发现,摄政王案头那尊青铜麒麟镇纸,不知何时裂开了右前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