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时,众人终于抵达“众生泉”。泉眼位于七座山峰围成的谷地中央,往日清澈见底的泉水此刻翻涌着七彩泡沫,水面漂浮着无数透明的“执念泡泡”,每个泡泡里都映着不同的酿酒场景——有人在捣曲,有人在蒸粮,有人在封坛,却都带着挥之不去的灰调。泉眼中央的石柱上,本该刻着“众生皆可酿”的古篆,此刻却被藤蔓覆盖,藤蔓的卷须组成“无人可酿”的新字。
“泉眼的灵脉在逆生长。”陆偃皱眉触摸水面,指尖刚触及泡沫,袖口的锁曲阵纹路就亮起红光,“就像回潮的酒曲,本该死去的旧念正在复活。”他话音未落,泉水突然沸腾,喷出的水柱中竟裹着一具骸骨,骸骨手腕上戴着与陆凛胎记形状相同的银镯,镯身刻着“未完成”的古篆。陆凛惊呼一声,掌心星链自动缠上骸骨手腕,骸骨突然化作光点,在他掌心聚成一枚黑色酒筹,筹面“传”字与“承”字正在激烈碰撞。
暮色漫上山谷时,林清然在泉边支起铜锅,准备煮茶驱寒。山风带来异样的焦香,不是往常的松木香,而是烧糊的酒曲味。她低头看时,发现锅中的灵泉水已变成琥珀色,水面漂着细小的“惑”字茶梗,而用来生火的枯枝上,竟长着形似酒坛的菌菇,菌盖开合间传出模糊的低语:“续曲…传曲…曲终人不散…”
陆凛在泉边追逐着“执念泡泡”,每抓住一个,泡泡就在他掌心碎成光点,融入他手腕的胎记。林清然注意到,随着光点的积累,胎记的轮廓逐渐清晰,竟呈现出完整的酿酒流程图——从采曲到封坛,每一步都标注着“未完成”,唯有最后一步“开坛”被圈红,旁边写着极小的“凛”字。陆骁握紧断刀,刀刃映着儿子的身影,倒影中却多出一个模糊的成年男子轮廓,与陆酒娘的虚影重叠又分离。
“该让他试试了。”陆偃取出陆酒娘的残卷,摊开在泉边石台上,“众生泉是灵脉的眼睛,或许能让他看到…我们看不到的酿法。”林清然犹豫着点头,将陆凛抱到石台前。孩子好奇地伸手触碰残卷,纸页突然自动翻卷,露出最后一页的空白,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新的字迹,笔锋凌厉如刀:“以血为引,以念为曲,酿魂成酒,醉彻阴阳。”
陆凛的指尖刚触及字迹,石台突然震动,泉眼喷出的七彩泡沫在空中凝结成酿酒器具。青铜蒸屉里飘出灵米的甜香,陶瓮中传来曲种的低鸣,最诡异的是那口悬空的酿缸,缸中翻涌的不是酒浆,而是众人的记忆碎片——林清然看到自己前世捧着贪狼坛的画面,陆骁的断刀正在归墟中锻造,陆偃的锁曲阵与蛛网纹路激烈搏斗,最后都汇聚到陆凛身上,化作他掌心的黑色酒筹。
就在此时,远处的十二色湖泊方向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湖面腾起的粉色雾气中,隐约可见巨大的酿酒作坊虚影。作坊的烟囱里冒出黑色炊烟,每缕炊烟都化作“待酿”的字样,而湖边的山峦间,十二道灵脉光带正在急速旋转,形成巨大的酒坛形状。陆凛手腕的胎记突然发烫,他不由自主地走向泉眼,掌心酒筹飞向酿缸,筹面“新”字与“旧”字终于合二为一,变成从未见过的新符文。
林清然想要阻拦,却被陆骁拉住。男人的目光中既有担忧又有释然:“还记得陆酒娘的虚影吗?她说‘传曲’。或许凛儿的使命,从来不是消灭旧曲,而是让新旧共生。”他指向酿缸,只见陆凛的灵识化作金色酒曲,与缸中的黑色残韵共舞,两种力量碰撞处,绽开一朵朵透明的“心之花”,花瓣上流转着七种颜色的光晕。
泉眼的沸腾渐渐平息,水面恢复清澈,却多了一层细密的泡沫,每颗泡沫里都映着醉乡的晨景——葡萄藤上结着金银双色的果实,忘川河水流淌着彩虹,心酿学堂的学员们在阳光下欢笑,他们袖口的纹章不再是单一的“悟”或“惑”,而是交织成复杂的“酿”字。陆凛蹒跚着退回林清然怀中,掌心多了一枚晶莹的酒筹,筹面上“成”字与“未”字并列,边缘泛着柔和的金光。
归途中,暮色已浓,醉乡的灯笼次第亮起。林清然望着怀中沉睡的孩子,发现他睫毛上的星尘又多了几分,在夜色中像撒了把碎钻的酒坛封口。陆骁走在前方,断刀刀柄的绳结不知何时变成了七彩颜色,绳尾坠着的“忘忧花”干花重新绽放,花瓣上的灰斑化作“待”字古篆,却不再狰狞,反而像酿酒时必不可少的曲纹。
行至心酿学堂门口,林清然忽然驻足回望。远处的十二色湖泊已恢复平静,湖面倒映着漫天星斗,每颗星星都像一个小小的酒坛,封存着不同的故事。她知道,墟渊的隐患从未真正消失,但正如陆偃所说,有些痛苦就像酒曲中的杂菌,与其强行剔除,不如学会调和。或许醉乡的未来,就藏在陆凛掌心那枚半成的酒筹里,藏在每一次新旧曲种的共舞中。
庭院里的老槐树在晚风中沙沙作响,新抽的枝条上挂着晶莹的露珠,露珠里映着明日的晨光。林清然轻轻哼起醉乡的酿歌,歌声中,陆凛手腕的胎记忽明忽暗,像即将封坛的酒窖里,最后一盏摇曳的烛火。她知道,真正的酿局才刚刚开始,但无论前方是怎样的苦酿,他们都将以心为盏,以爱为酿,在这人间酒窖中,续写出属于陆凛的、真正的“心之乐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