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哥的血腥伏诛,王庭大会的震慑献礼,如同一场席卷草原的飓风,彻底改变了契丹的权力格局。阿保机携大胜之威,亲率迭剌部主力与述律家族的精锐,浩浩荡荡西征阻卜部,意图彻底扫平北境边患,为建国大业再添一块稳固的基石。而耶律德光,则在顾远那番环环相扣的谋划中被推到了前台,肩负起收服人心、凝聚小部族力量的重任。
七月的草原,绿意正浓,却也透着一股大战将临的燥热。耶律德光意气风发,带着一支由数百名精锐亲卫“铁鹞军”组成的队伍,以及作为“智囊”和“润滑剂”的顾远,踏上了南下安抚、收编之旅。他们的第一个目标,便是位于王庭与辽东之间、地理位置颇为关键,且已被顾远提前“钉下楔子”的兀突部。
兀突部营地,早已不复月前的死气沉沉。顾远承诺的粮食、盐铁、布匹等第一批援助物资已如期送达,虽不足以让部族立刻富足,却解了燃眉之急。方锦轩日夜操劳,带领族人疏通被辖底下属卡住的水源,修葺破损的营寨,规划着如何利用顾远留下的少量铁器开垦河滩边的土地。希望如同初春的嫩芽,在部族中悄然萌发。
然而,希望的背后,阴影从未远离。就在数日前,一伙不知从何而来的凶悍马匪,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趁着夜色突袭了兀突部外围的小牧群。他们目标明确,直奔酋长大帐所在的区域,似乎并非只为抢掠,更像是……寻人!混乱中,方锦瑟所住的毡包成了重点目标。若非方锦轩反应迅速,带着族中仅存的数十名青壮拼死抵抗,死死护住了妹妹的毡包,方锦瑟恐怕已被掳走。饶是如此,那惊魂一夜,刀光剑影,惨叫呼号,马匪临走时淫邪贪婪的目光,都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方锦瑟的心头,让她夜不能寐,白日里也常常惊惧失神。
“哥哥……他们……还会来吗?”方锦瑟依偎在方锦轩身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眉宇间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忧色。她对那个仅有一面之缘、如同黑熊般魁梧的乞答将军,感情或许谈不上多深,但那份笨拙的真诚和毫无保留的炽热,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让她在恐惧中隐隐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担忧?她不敢深想。
“别怕,锦瑟。”方锦轩拍着妹妹的背,眼神却同样凝重地望着营门外的草原,“顾远王爷答应过会帮我们解决麻烦……他……应该快来了吧?”他像是在安慰妹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兀突部太弱小了,离开了顾远的庇护,他们依旧是砧板上的鱼肉。
就在这种焦灼的期盼与潜藏的恐惧中,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支旌旗招展、盔甲鲜明的队伍!那面迎风招展的、绣着展翅金鹰的德光王子王旗,如同划破阴霾的阳光!
“来了!是王子殿下!还有……顾远王爷!”斥候连滚爬爬地冲进营地报信,声音带着狂喜。
整个兀突部瞬间沸腾了!方锦轩带着族人几乎是奔跑着冲出营门迎接。当看到队伍最前方并辔而行的耶律德光与顾远时,方锦轩只觉得鼻子一酸,连日来的压力、屈辱和恐惧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他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哽咽:“兀突部酋长方锦轩,恭迎德光王子殿下!恭迎左谷蠡王!殿下、王爷!你们……你们终于来了!”他身后的族人也纷纷跪倒,如同看到了救世主。
耶律德光一身华贵的王子戎装,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翻身下马,带着矜持而亲切的笑容,亲手扶起方锦轩:“方酋长请起!诸位请起!本王奉大汗之命,巡视各部,体察民情。兀突部受守旧逆贼辖底之害,本王与顾远王爷皆已知晓,今日特来抚慰!”
顾远也下马,对着方锦轩微微颔首,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人群,最后落在被哥哥护在身后、脸色苍白、眼中带着惊惧和一丝期盼的方锦瑟身上。他心中了然,看来兀突部最近的日子并不太平。
“殿下、王爷!”方锦轩激动地诉说着,“多亏王爷先前援助,我部才得以喘息!只是……只是前几日又有马匪来袭,险些……”他看了一眼妹妹,心有余悸。
耶律德光闻言,剑眉一挑,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怒容:“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袭扰我契丹子民!方酋长放心,此事本王定会彻查!远兄,你说是也不是?”他将目光投向顾远,无形中抬高了顾远的地位。
顾远立刻接话,语气沉稳:“殿下所言极是。守旧派虽遭重创,然其爪牙余孽未清,或有不甘失败者,暗中作祟,意图制造混乱,离间大汗与各部之心。”他巧妙地给马匪事件定了性,将其与守旧派残余联系起来,既解释了缘由,又强化了耶律德光此行“拨乱反正”的正当性。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方锦轩,带着一丝安抚的笑意:“方酋长不必忧心。王庭之上,滑哥那狗贼已伏诛,被本大王亲手剐于万刀之下!其部族尽数瓦解,财产充公!辖底等人,亦被大汗雷霆之威震慑,噤若寒蝉!守旧派,已成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顾远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杀伐之气,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兀突部族人的耳中。
“什么?!滑哥……被剐了?!”方锦轩和族人们瞬间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那个如同噩梦般压在头顶的名字,那个残害了无数小部族的恶魔,竟然真的死了?!而且是死得如此惨烈!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和解脱感瞬间冲垮了他们!许多人激动得浑身发抖,更有甚者当场痛哭失声!
“王爷!王爷大恩!”方锦轩再次跪倒,这次是五体投地的大礼!兀突部族人更是如同潮水般拜倒,高呼着顾远和德光的名字,感激涕零。滑哥的死讯,比任何安抚都更能振奋人心!
耶律德光看着这激动人心的场面,心中对顾远的手段更是叹服。他适时地再次扶起方锦轩,温言道:“方酋长不必多礼。滑哥罪有应得,此乃大汗圣明裁决,亦是顾远王爷为族人、为所有受其害者讨还的公道!”他将功劳巧妙地分摊,既彰显了父汗的威严,也突出了顾远的功绩,更显得自己居中调和,恩威并施。
顾远自然领会,立刻为耶律德光“买好”:“殿下所言甚是!若非殿下在大汗面前据理力争,力主严惩,滑哥那厮未必能如此快伏法!大汗更是体恤下情,念及兀突部及诸多受难部族之苦楚,特命本大王将滑哥部分充公之草场、水源、牛羊,择其近便丰美者,赐予尔等,以资休养生息!”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份盖有左谷蠡王大印的羊皮卷,郑重地交到方锦轩手中。
“这……这是?!”方锦轩颤抖着接过羊皮卷,打开一看,上面清晰地标注着一片水草丰茂、距离兀突部营地不过数十里的草场,以及数百头牛羊的归属!这份厚礼,简直如同天降甘霖!有了这片草场和牲畜,兀突部恢复元气、甚至发展壮大的希望,近在眼前!
“王爷!殿下!兀突部上下,永世不忘大汗、殿下、王爷天恩!”方锦轩激动得语无伦次,族人们更是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耶律德光看着狂喜的兀突部人,听着他们对自己和顾远的感恩戴德,心中无比受用。顾远将这份厚礼归功于大汗的恩典和自己的“力主”,更是让他觉得这个兄弟太会办事了!他满意地拍了拍顾远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而,就在这欢腾的气氛中,一个不和谐的小插曲发生了。
一直躲在方锦轩身后、被巨大喜悦和安全感冲击得有些晕乎乎的方锦瑟,在听到滑哥伏诛、部族获得厚赐的消息后,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连日积累的恐惧、委屈和后怕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她。她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小的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这哭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正沉浸在部族兴盛喜悦中的方锦轩一愣。而站在顾远身后,那个如同铁塔般沉默的巨汉——乞答孙乙涵,在看到方锦瑟那梨花带雨、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时,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那压抑了一个多月的思念和汹涌的保护欲,如同火山般爆发!
“锦瑟!”乞答低吼一声,完全忘记了场合和身份!他像一头被激怒的、急于保护幼崽的巨熊,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到了方锦瑟面前!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伸出那双蒲扇般的大手,不是去擦泪,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猛地将还在哭泣的少女,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揽入了自己宽阔如山的怀抱!
他甚至下意识地低下头,在那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带着粗重喘息和浓烈怜惜的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方锦轩目瞪口呆。
耶律德光愕然挑眉。
顾远瞳孔微缩,心中警铃大作!糟了!这个莽汉!在德光面前暴露了他与兀突部早有勾连?!尤其方锦瑟还是他妹妹!这要是让多疑的德光察觉自己提前布局收买人心……
就在顾远心念电转,准备厉声呵斥、强行圆场之时,方锦瑟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意料。
被乞答那突如其来的、带着汗味和皮革气息的怀抱紧紧包裹,感受着那坚实胸膛下擂鼓般的心跳和几乎要将她揉碎的怜惜,方锦瑟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乞答那张因为紧张和心疼而显得有些扭曲的黑脸膛,看着他那双充满了纯粹担忧和炽热情感的眼睛……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安全感瞬间包裹了她。连日来的恐惧、委屈,仿佛都在这笨拙而有力的拥抱中融化了。她非但没有挣扎,反而像找到了避风港的小船,将头深深埋进了乞答的胸膛,小手甚至无意识地抓紧了他胸前的皮甲。
与此同时,从方锦瑟之前所住的毡包方向,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像是陶罐被打翻的异响。这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方锦轩、耶律德光、顾远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顾远更是心中一动,难道刚才马匪事件还有内情?他立刻沉声道:“什么声音?方酋长,过去看看!”
这声询问恰到好处地转移了注意力。三人立刻转身,朝着毡包方向快步走去,暂时将乞答和方锦瑟这旁若无人的一幕抛在了身后。
毡包内并无异常,只是一个侍女不小心碰倒了水罐。虚惊一场。
当三人重新走回营门前,看到依旧紧紧相拥的两人时,气氛已不像刚才那般突兀。方锦瑟似乎终于意识到不妥,红着脸轻轻推开了乞答,却依旧低着头,小手还无意识地拽着乞答的衣角。而乞答则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黑脸膛涨得通红,眼神却依旧黏在方锦瑟身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欢喜和依恋。
顾远心中那块石头,在看到方锦轩同样带着无奈又欣慰的笑容,以及耶律德光脸上那饶有兴致、并无多少怀疑的神色时,终于缓缓落地。看来德光只当是莽汉情难自禁,并未深究。
他立刻板起脸,对着乞答佯装大怒:“乞答!你这莽撞的蠢货!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竟敢对锦瑟姑娘行此无礼之举?!惊吓了姑娘,该当何罪?!还不快向方酋长和殿下请罪!”他刻意将“惊吓”二字咬得很重,暗示乞答行为莽撞,而非早有情愫。
乞答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单膝跪地,对着方锦轩和耶律德光,瓮声瓮气却无比真诚地说道:“酋长大哥!王子殿下!俺……俺错了!俺看到锦瑟哭得那么伤心,俺……俺这心里像刀绞一样!俺没忍住……俺……俺就是稀罕她!想护着她!俺认罚!要打要杀都行!”他这直白到近乎粗鲁的表白,反而透着一种令人动容的真挚。
方锦瑟也鼓起勇气,红着脸,声音细若蚊蚋却异常清晰:“哥哥……殿下……不……不怪乞答将军……是……是锦瑟……锦瑟也……也喜欢将军……”说到最后,已是声如蚊蚤,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哈哈哈!”顾远第一个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充满了戏谑和释然,“好你个乞答!真人不露相啊!本王原以为你是个只懂打仗的憨货,没想到在讨姑娘欢心这事儿上,竟是个中高手!这才几个时辰?就把我们锦瑟姑娘的芳心给摘了?王子殿下,方酋长,你我可都自愧不如啊!”他巧妙地用调侃化解了尴尬,将一切归结于“莽汉情动”和“姑娘倾心”,彻底洗去了“早有预谋”的嫌疑。
耶律德光也被这直白而充满反差的一幕逗乐了,看着乞答那副窘迫又欢喜的样子,再看看方锦瑟娇羞可人的模样,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他笑着摇摇头:“好!好!好一个美女爱英雄,英雄惜美人!乞答,你这家伙,倒是好福气!”他解下腰间一柄镶嵌着宝石、华贵非凡的短刀,亲手递给乞答,“此刀乃父汗所赐,今日便赏与你二人,做个定情信物!望你善待锦瑟姑娘,莫负了本王心意!”
“谢殿下!谢殿下大恩!”乞答激动地接过短刀,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又对着方锦瑟傻笑起来。方锦瑟也盈盈下拜谢恩,眼中充满了惊喜和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