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子妃的人选啊。”他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权力漩涡的冰冷与残酷,“选得好,是锦上添花。选得不好……”
他轻笑一声,未尽之言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寒意森然。
“那可就是一道催命的符了。”
“王爷,”陆元眉头拧得死紧,粗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刀的铜吞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的不解,“晋王殿下那点子家底,连东宫那个奶娃娃皇孙都比不过!他拿什么抢?这不是明摆着往刀尖上撞,找死吗?”
他抬头,目光直直刺向主位上的晁胤隆,带着江湖人特有的耿直:“照属下这粗人看,他还不如学端王爷,安安分分当个富贵闲王,好歹能落个善终,强过将来身首异处!”
“铛……”
一声极轻、却异常清晰的脆响,打断了陆元的话。
是晁胤隆的指尖,随意地、一下下轻叩着手中温润的白玉杯底。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带着某种冰冷的韵律。
他并未看陆元,视线仿佛穿透了紧闭的雕花窗棂,落在某个虚无的远方。薄唇微启,声音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是啊,本王也很好奇。”
他顿了顿,指尖的敲击倏然停止,杯底稳稳落回掌心。
“老三到底有何倚仗呢?”
陆元心头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屏住呼吸,等着王爷的下文。
晁胤隆微微侧过脸,光影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切割出冷硬的线条。他看着陆元,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那笑意却半分未达眼底,反而渗出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玩味:
“所以……”
“这不是给他钻空子了吗?”
这轻飘飘的几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陆元的耳朵里。
钻空子?
陆元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根弦瞬间崩断!今早那令人窒息的一幕——王爷强硬地将太子妃夏瑜锦拽进假山深处,两人几乎贴在一起的影子……
像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他眼前!
原来王爷今日在御花园“偶遇”太子妃,那般不顾身份的拉扯逼迫,甚至故意让晋王的人瞥见,竟都是算计好的!
那太子妃夏瑜锦,根本就是王爷抛给晋王的诱饵!
若晋王真如王爷所料,被这饵勾得忍不住伸手,那太子妃的处境……
陆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他霍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晁胤隆,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满眼的惊骇与茫然。
王爷对太子妃……到底怀着什么心思?
陆元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那些朝堂倾轧、后宫阴私的弯弯绕绕,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他用力闭了闭眼,一股浓烈的自嘲涌上心头。
果然,他只是个提刀砍人的江湖莽夫。若非当年王爷在乱葬岗上把他这条烂命捡回来,他这辈子都不会踏足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漩涡。在这里,他像个傻子,像个睁眼瞎,每一步都踩在深不见底的算计之上。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书房里一时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晁胤隆似乎并未在意心腹的震惊与沉默。他微微垂下眼睑,目光落在自己随意搁在腿上的右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就是这只手。
就在不久前,在御花园那丛嶙峋的假山石后,用不容抗拒的力量,死死攥住了夏瑜锦纤细的手腕。他记得那腕骨的触感,冰凉,细腻,在他掌中微微颤抖着。
他记得自己是如何强硬地将她拖到身前,逼得她踉跄,几乎跌进他怀里。他靠得那么近,近得能看清她浓密睫毛下竭力掩饰的惊惶,能闻到她发间一丝极淡的、却让他灵魂都为之震颤的冷香。
那一刻,仿佛真的已经将她据为己有。
锦儿……
晁胤隆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还能抓住那抹虚无的冰凉。心底蛰伏多年的那头凶兽,因这短暂的触碰而彻底苏醒,咆哮着冲撞着牢笼。
他眼底深处,那点刻意维持的平静骤然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偏执,如同地狱业火,熊熊燃烧。
锦儿。
他在心底无声地唤着这个名字,带着刻骨的恨意与更深的、扭曲的占有欲。
当年你负我在先,背弃誓言投入东宫怀抱时,我便发过誓的——
你终究要回到我的身边!
这步棋,是险棋,是绝路。
可你没有选择。
只能陪我走下去。
便当我卑鄙无耻,贪得无厌,那又如何?
这龙椅,和你夏瑜锦,都是本王的囊中之物!
……
绮梦轩内,熏炉里最后几缕安神香悠悠散尽。
郦妃亲自伺候着圣上小憩,又恭恭敬敬、一丝不苟地将圣驾送出了宫门。
直到那明黄色的仪仗彻底消失在朱红宫墙的拐角,她才几不可察地轻轻吁出一口长气,挺直的脊背微微放松下来,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爬上她保养得宜的眼角。
伴驾二十余载,每一次面圣,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不敢有分毫懈怠。
“哒……哒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