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柳月璃倚在他肩头,垂眸掩住眼底精光,“我这身子自那年雪夜落下的病根……”话到此处戛然而止,指尖却抚上腰间玉佩——那是谢夫人昨日刚给的,说是谢家祖传的儿媳信物。
更漏声遥遥传来,谢无岐望着怀中的佳人,忽然想起洛昭寒最后那个眼神。
她站在满树红梅下说“谢公子请回”,那语气竟和父亲下令撤营时一模一样。
谢无岐温柔地抚过柳月璃如瀑布般柔顺的长发,决意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在长宁伯府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倾诉而出。
当柳月璃听闻谢无岐再次造访洛昭寒时,她的眼眸瞬间暗淡下去,但很快,一丝讥诮的光芒在其眼中闪烁。
男人啊,真是矛盾至极……
往昔,无岐对洛昭寒不屑一顾,甚至嗤之以鼻,然而如今,却似乎一切都颠覆了。果然,得不到的总是最诱人的。
她并不怀疑谢无岐对她的深情,但显然,他的心中还有容纳他人的空间。
那么,当爱情的热情褪去,她还剩下什么呢?
仅仅是一个平妻的名分。
对于柳月璃而言,这样的身份她已经不屑一顾。
这些日子里,她孤身一人居于别院,深思熟虑了许多事情。
她发现,那个她曾竭力隐藏的秘密,如今似乎已经变成了一枚致命的利器。
甚至那个人听闻之后,恐怕都会为之动容!
听到谢无岐提起“裴寂”二字,柳月璃慌忙收敛心神,故作惊讶地抬头:“裴寂?”
“无岐是说,干爹干娘给洛昭寒相中了裴寂?”
大理寺少卿裴寂的名号,她自然如雷贯耳。
那是个耿直到近乎迂腐之人,听闻曾为个老农和村姑得罪国公爷。天下不平事何其多,他裴寂能管得几桩?不过仗着股书生意气,将自身与亲友都拖入险境罢了。
这世道,懂得明哲保身才是正途,权势富贵才最是诱人。
无岐说洛昭寒与裴寂“水火不容”,她却觉着这两人分明是“烈火烹油”,骨子里都带着股疯劲儿。
念及此,柳月璃眼底掠过一丝玩味。
裴寂这般脾性注定仕途坎坷,洛昭寒若真嫁他,倒真是自掘坟墓。
不过她面上仍顺着谢无岐道:“这可如何是好?难道他们真要成亲了?”
谢无岐闻言忽地想起什么,眼中精光乍现:“不。”
他直起身子:“洛昭寒怕是很快...就要知难而退了。”
柳月璃面露讶色。这些时日,谢无岐总说些未卜先知的话,仿佛早知后事。就像此刻。
“知难而退?此话怎讲?”她佯装好奇追问。
自上次向谢夫人坦白重生反遭冷遇,谢无岐已决意将此秘密深埋心底,便是对柳月璃也绝口不提。他再不愿用此事试探人心,徒增失望。
于是只含糊道:“前些日子听得些风声,待过些时日再与你细说。”方才听闻洛昭寒另嫁,他心绪烦乱竟忘了件要紧事——裴寂的婚事。
前世直至凯旋归京,都未闻裴寂成家,故不曾想起。但经月璃这一问,倒叫他记起今年年末裴寂确有一桩亲事要议。
虽不知前世裴寂如何推脱,但此番无论成与不成,洛昭寒都必得退让——因那看上裴寂的,可是位顶尊贵的郡主!
柳月璃看出他敷衍,蛾眉轻蹙又舒展。今夜所得消息,已够她传给那人。此时谢无岐忽问起相国寺之事:“月璃,你上月究竟与母亲说了什么?这些时日她肯送银钱来,多亏你周旋。”
柳月璃莞尔:“不过替夫人解了桩烦心事,算来这些时日也该见成效了。无岐,待夫人为你求情回将军府时,且向谢将军服个软罢。”
“就当为了我们的将来,可好?”她仰起脸,笑靥如三月杏花。
谢无岐心头酸软:“这般委屈你…”
“有你护着,我不怕。”柳月璃倚在他肩头,嗓音甜似蜜糖。
谢无岐只觉胸中暖意翻涌,轻抚她鬓发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我都听你的。”
烛影摇曳中,二人身影交叠似鸳鸯交颈。
柳月璃面上柔情脉脉,眼底却寒芒如刃。
……
抚远将军府惊鸿苑内,铜盆里炭火噼啪炸开几点火星子。
春喜攥着绞干的棉帕子,正给洛昭寒擦头发,忽见自家小姐连着打了三个喷嚏,鼻尖都泛了红。
“阿嚏——”
“小姐!”春喜急得把帕子往铜盆架上一摔,“奴婢这就让厨房熬老姜汤……”
话音未落,洛昭寒腾地站起来,青丝带起的水珠溅在屏风上绣的雪梅图:“擦什么擦,打套拳就热乎了!”
说着当真扎起马步,绣着银蝶的寝衣袖子挽到胳膊肘。
春喜一把将人按回黄花梨木圈椅,难得板起脸:“小姐昨夜扮作小厮跟裴大人查案,在义庄冻了半宿,这会子还逞强!”
说着抄起烘得暖融融的狐裘把人裹成粽子。
洛昭寒仰头瞧着贴身丫鬟气鼓鼓的模样,噗嗤笑出声:“好春喜,姜汤我保证喝得底朝天。”手指头戳了戳春喜腰间荷包,“昨儿义庄那具女尸的耳坠子,你猜我在哪见过?”
春喜正要答话,外间小丫鬟端着黑陶碗进来。洛昭寒接过姜汤一饮而尽,辣得直吐舌头:“是浏阳郡主去年秋猎戴的累丝金镶玉耳珰!”
“咳咳——”春喜被这话惊得呛住,忽然想起什么,“难怪前日夫人说郡主府要办赏梅宴,特意给小姐递了帖子。”
话没说完,洛昭寒已经抓过妆台上的螺子黛在宣纸上勾画。
春喜探头看去,正是昨夜女尸耳坠的样式,旁边还标注着“内造”二字。
“春喜你看,”洛昭寒蘸了朱砂在耳坠内侧画了个小点,“这里本该刻着内务府的印记,偏这枚被磨平了。”她指尖在桌案敲出轻响,“我让阿兄查过近半年的失踪案,光是京郊就有三个绣娘下落不明。”
窗外北风卷着细雪扑在窗纸上,春喜忽然打了个寒颤:“小姐是说?”
“咯吱”一声,洛昭寒推开半扇雕花窗,望着院中覆雪的兵器架:“还记得上月裴大人在朝堂上参户部贪墨军饷么?”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有人坐不住了。”
春喜正要追问,忽见洛昭寒转身时眼底泛着水光,惊道:“姜汤里奴婢加了半罐蜜糖,怎的还辣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