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师深谋远虑!”周廷儒立刻领悟,“只是…那墨衡,至今生死未卜。北狄‘猎犬’虽悍,但风雷顶那等绝地…”
“墨衡?”张廷玉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嘲,“无论生死,他都是‘妖人’。活着,是引发天怒的祸首;死了,便是天谴已至的铁证!他怀里的那块‘妖石’,便是‘西北妖光’的源头!钦天监的星图,早已为他备好位置。” 他语气一转,带着掌控一切的笃定,“当务之急,是确保‘东风’顺利。北疆军报,务必再加一把火。让陛下‘病重’的消息,传得更‘自然’些。还有…”
张廷玉的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心腹长随刻意压低却清晰的声音:“阁老,户部陈主事(陈元)有紧急公务求见,言及…江淮盐课积弊与开源之策。”
张廷玉镜片后的目光微微一闪。陈元?那个因献上西洋钟表而被他略加注意、出身低微却颇有几分机智的户部主事?盐课积弊是老生常谈,但这“开源之策”…倒是有点意思。值此用银之际…
“让他进来。”
门扉轻启,一个身着青色六品鹭鸶补子官服、身形略显单薄、面容精明的年轻官员躬身而入,正是陈元。他步履沉稳,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
“下官户部浙江清吏司主事陈元,叩见阁老!”陈元行礼一丝不苟。
“陈主事免礼。”张廷玉声音平淡,“听闻你有盐课开源之策?说来听听。”他目光看似随意,却带着审视。
陈元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而沉稳:“回禀阁老,盐课积弊,根在官商勾结、私枭横行,官盐价高滞销,私盐泛滥却课税无门。堵不如疏!下官有一策,或可解燃眉之急!”
他微微一顿,压低声音,如同吐露惊天之秘:“与其耗费巨资严查私枭,不如…以‘特许’之名,暗中掌控数支大海商!许其以‘官船’运‘民货’之名,行…‘特许私盐’之实!盐自两淮低价购入,以海船避开关卡,直运闽粤甚至南洋!售盐所得巨额银钱,七成以‘海贸利税’名目秘密上缴内帑或户部特库!此谓‘借海生财,暗渡陈仓’!岁入…当以百万两白银计!”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下官在江浙多年,深知海商门路,亦有可靠人选可操办此事!只需阁老…一言定鼎!”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在偏殿内弥漫。
炭火盆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李光地和周廷儒都屏住了呼吸,震惊地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主事。这哪里是开源?这是将朝廷明令禁止的私盐买卖,披上海贸的合法外衣,变成权贵掌控的暴利工具!
张廷玉的目光落在陈元脸上,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刮过。许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陈主事…好大的胆子,也好大的…胃口。”
陈元心头一紧,额头渗出细汗,却强自镇定:“下官…一切为解国用之急!此法虽险,然利巨!且掌控在我手,可随时掐断,不留后患!总强国坐视国库空虚,边饷无着!”
张廷玉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每一下,都如同敲在陈元的心上。百万岁入…海船…秘密通道…这几个词在他脑中盘旋。值此多事之秋,处处需银打点。靖王那边胃口越来越大,北疆军报也需要真金白银去“做实”…这陈元,倒真是递上了一把趁手的刀,虽然这刀…沾满了盐枭的血和滔天的风险。
“你方才说,有可靠人选?”张廷玉终于再次开口,目光如渊。
“是!下官可立军令状!”陈元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此事,绝密。”张廷玉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拟个详细的条陈,连同人选背景,三日内密呈于我。记住,若有半分差池,或走漏半点风声…”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下官明白!谢阁老信任!”陈元深深叩首,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心中却是一片火热。他知道,自己终于撬开了通往权力核心的第一道缝隙!至于这缝隙之后是青云梯还是万丈渊…他已顾不得了!
就在陈元躬身退出偏殿的瞬间,张廷玉的目光扫过他的背影,忽然对周廷儒低声吩咐道:“查一查这个陈元。还有…他献上的那条‘海路’,想办法,把我们的人…也安插进去。如此利刃,岂能只握于一人之手?” 老谋深算的权相,永远不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靖王府:夜枭鸣涧**
靖王府深沉的夜色中,观星台的密室内却灯火通明。那份伪造的、标注着“荧惑守心”、“天狗食日”及“西北妖光冲紫微”的星图,正平铺在巨大的紫檀木案上。
玄甲卫统领癸九如同鬼魅般侍立一旁,声音低沉地汇报:“…紫宸殿上,冯保以陛下病体为由,暂压了监正的奏报和群臣请求彻查妖源、颁罪己诏的呼声。张廷玉未再强逼,似在…静待三日后天狗食日之象。”
靖王赵睿修长的手指正轻轻拂过星图上那道刺目的“西北妖光”,指尖停留在风雷顶的大致方位。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跳跃着幽暗难明的火焰。
“静待?”赵睿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如同月下寒刃,“我那好侄儿,怕是等不到天狗食日了…” 他方才已接到宫内最隐秘渠道传来的急报——乾元宫紧闭,血腥味弥漫!王承恩状若疯魔,急召太医令孙邈!皇帝…怕是已到了弥留之际!
“风雷顶那边,”赵睿的手指在星图某处重重一点,“巴特尔和他的人,有消息吗?”
癸九的头垂得更低:“第一波传讯已断。最后消息是…他们追索墨衡至风雷顶下,随后…天降惊雷,引发大规模雪崩…路径断绝,生死不明。”
“雪崩…”赵睿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化为更深的幽暗,“倒真是天意…或是那块‘石头’引来的?”他想起矿脉深处关于那块奇异陨铁的零碎情报。若墨衡和巴特尔都葬身雪崩,那块石头也深埋雪山…倒也干净。只是…可惜了。
“加派人手!”赵睿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雪崩一停,立刻给我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特别是…那块石头!必须找到!” 他隐隐感觉,那块引来雷霆的“妖石”,价值或许远超想象。
“是!”癸九肃然领命。
赵睿的目光再次落回星图,指尖缓缓划过代表紫微帝星的方位,最终停留在乾元宫的位置,轻轻一按,仿佛要将那虚幻的星辰按入永恒的黑暗。
“王承恩那条老狗,居然还能找来孙邈…”赵睿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嘲讽,“九转还魂散?吊命罢了。那方玉玺的反噬,岂是凡间草药能解?我那皇兄…呵。”
他微微侧首,对着密室角落的阴影吩咐:“让我们在太医院的人‘帮帮’孙院判。陛下的‘病’…要沉疴难起,更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这是天罚!是荧惑守心带来的帝王之厄!”
阴影中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回应:“遵命。”
赵睿负手而立,望向窗外沉沉的夜幕。乾元宫方向,那片天空似乎比别处更加阴沉。他仿佛能听到深宫之内绝望的哀泣,看到玉玺幽光映照下的帝王惨状,感受到紫宸殿上文官集团在张廷玉引导下积蓄的、即将喷薄而出的“天意”洪流。
“好戏…才刚刚开场。”他低语,如同夜枭的啼鸣,在寂静的密室中幽幽回荡。
风雷顶的雪崩埋葬了追兵与秘密。
乾元宫的金针锁住了邪玺与残命。
文渊阁的密谋点燃了私盐的鬼火。
靖王府的阴影笼罩着将倾的帝星。
夜枭三声啼,风雪漫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