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雷吼初鸣,薪火微光(下)(1 / 2)

格物院深处临时搭建的工棚内,灯火通明,铁与汗的气息蒸腾。那尊被命名为“雷吼”的钢铁巨兽,在巨大的油灯映照下,散发着冷硬而致命的光泽。它比雁回关城头的老炮粗壮了一圈,黝黑的炮管带着螺旋的膛线,直指工棚顶部的透气孔洞,仿佛随时能刺破苍穹。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其炮架与车轮——精钢铸造的可旋转基座稳固如山,连接着两根粗壮炮轴,轴下并非寻常笨重的整体木轮,而是两个巨大的、由精钢辐条支撑、多层浸油硬木紧密包裹的轮子,轮缘镶嵌着用于防滑的金属凸齿,复杂的缓冲簧片在轴心处若隐若现。

墨衡靠坐在铺着厚厚毛皮的软椅上,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精髓的琉璃器皿,苍白得近乎透明。胸前厚实的绷带下,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额角细密的冷汗从未干涸。然而,他那双深陷眼窝里的光芒,却炽热得如同燃烧的星辰,死死钉在“雷吼”身上,那是超越肉体痛苦、近乎疯魔的执念。

“大人!轮轴簧片预压已按您吩咐,再加半成!” 一名匠师抹去额头的汗水和油污,声音带着敬畏。

“炮闩闭锁复测无误!气密性比预想更好!” 另一名匠人用沾满石墨粉的手套拍打着炮尾复杂精密的闭锁机构,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弹药适配完成!实心弹、开花弹、燃烧弹皆可!” 王启年小心翼翼地将一枚打磨得锃亮、沉甸甸的实心铁弹放入特制的弹药箱,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李严一身玄色飞鱼服,如同沉默的铁碑立在墨衡身侧。他内腑被毒素侵蚀的隐痛并未完全消去,但他的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扫过“雷吼”的每一处铆接、每一道焊缝。这尊炮,是墨衡从鬼门关爬回来的第一件造物,是格物院匠人浴血后智慧与意志的结晶,更是未来战场上扭转乾坤的基石。他亲自参与了每一个关键节点的测试与修改,深知其蕴含的力量。

墨衡艰难地抬起手,指关节因虚弱而颤抖。他指向那巨大、结构奇特的轮子,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精准:“轮…轮毂轴心…桐油…再…再浇一遍…北方冻土…硬…减震…需…需极限…” 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刚说完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溢出一丝鲜红。

“是!大人!马上办!” 王启年心头一紧,立刻应下,亲自提过一桶温热的桐油。

李严眉头紧锁,看着墨衡嘴角那抹刺眼的红,沉声道:“墨衡,你需静养!此炮已成,细节可交由启年!”

墨衡喘息稍定,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目光依旧牢牢锁在炮身上,未曾偏移半分。他固执地摇头,声音虽弱,却斩钉截铁:“不…亲眼…看着…它…吼出来…” 那眼神里的火焰,让李严后面劝说的话咽了回去。他懂这种执着,这是匠人用命在雕琢自己的灵魂。

“好。” 李严不再多言,只是按在绣春刀柄上的手,指节微微发白,警惕的目光扫过工棚内忙碌的每一个人。崔淼的死如同阴影,让这灯火通明处也潜藏着无形的杀机。

“其声…当如九天雷动…” 墨衡的目光缓缓移到那幽深的炮口,如同看着自己孕育出的孩子,苍白的脸上艰难地扯出一个微弱却无比满足与骄傲的笑容,“其威…当慑魑魅肝胆…就叫它…‘雷吼’!”

“雷吼…” 李严低声重复,眼中寒芒暴涨!这名字,承载着无边的怒火与决绝的希望!

“报——!” 一名金鳞卫校尉疾步冲入工棚,单膝跪地,声音急促,“李大人!王档头!西厂冯公公派人急报!昨夜擒获狄人前锋营一名百夫长!其供称,狄人之所以能精准截杀商队、直扑雁回关薄弱处,是因…因有人提供了详细的边防舆图!来源指向…京城!”

“边防舆图?!” 李严眼中杀机瞬间凝成实质!京城!果然有内鬼!且层级不低!他猛地看向墨衡,只见墨衡瞳孔也是一缩,随即剧烈咳嗽起来,显然这个消息也牵动了他的伤势。

“还有!” 校尉继续道,“那狄虏百夫长还交代,靖王府…靖王府似乎在京城地下有大规模动作!具体不详,但绝非寻常!冯公公已加派人手密查!”

地下动作?!李严的心猛地一沉!联想到崔淼死前那疯狂的举动,联想到靖王处心积虑要除掉墨衡、毁掉格物院…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靖王,要的不是边关一城一地的得失,他要的是这京城…天翻地覆!

“知道了!严密监控!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李严声音冷硬如铁。

就在这时——

“大人!大人!” 一个负责调试轮毂的年轻匠人突然指着轮轴处惊叫起来,“您看这里!不对劲!”

李严和王启年立刻上前。只见轮毂轴心与减震簧片连接的钢套处,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痕,在灯光的特定角度下显现出来!若非调试时反复转动轮毂施加压力,极难发现!

王启年脸色大变,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这…这是精钢锻打淬火的轴套!怎会…怎会无故开裂?昨日验收时明明完好!” 这裂痕在巨大的发射后坐力下,极可能导致轮轴断裂,炮车倾覆!后果不堪设想!

李严眼神瞬间锐利如刀,扫视着围过来的匠人,无形的压力让空气都凝固了。墨衡挣扎着想站起,却被剧痛钉回椅上,只能焦急地看着。

王启年蹲下身,仔细检查裂痕边缘,又用手指沾了点轮毂凹槽里残留的些许油污闻了闻,脸色更加难看:“大人…这油…好像…不是纯粹的桐油!混了东西!有股…极淡的酸腐气!” 他猛地抬头,眼中是惊骇与愤怒,“有人…在桐油里动了手脚!想毁了‘雷吼’!或者…让它炸膛!”

工棚内瞬间一片死寂!愤怒的低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内鬼!就在他们中间!就在这刚刚经历了血与火的格物院!

墨衡胸口剧烈起伏,剧烈的情绪波动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死死盯着那细微的裂痕,大脑在剧痛和愤怒中疯狂运转。材料…应力…腐蚀…无数破碎的公式和概念在意识深处翻腾、碰撞!他想嘶吼,想指出关键,可虚弱的身体如同沉重的枷锁,让他连一个清晰的音节都发不出来!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嘴角再次溢出鲜血!

【系统(仅赵琰可见):警告!墨衡精神剧烈波动!濒临崩溃!检测到其强烈意志指向目标:炮轴应力失效分析!是否消耗国运点进行【知识具象化投射】(目标范围:王启年)?消耗:40点(效能降低20%,实际消耗48点)!】

乾清宫中,正焦灼等待着“雷吼”消息的赵琰,脑海中警报与墨衡的痛苦同步传来!他毫不犹豫:“投射!立刻!”

【系统:扣除48国运点!执行投射…目标锁定:王启年…知识碎片具象化…传输中…】

【当前国运点:-88点(透支状态)!系统效能降低25%!】

工棚内,正蹲在轮毂旁,又惊又怒又束手无策的王启年,脑中猛地一阵眩晕!紧接着,一个极其清晰、闪烁着微光的立体结构图凭空出现在他意识深处!正是那开裂的钢套!结构图上,清晰的红色箭头标注出裂痕起始点——一个在轮轴巨大扭力下应力最集中的薄弱点!旁边还有细小的、如同烙印般的文字说明:“高应力区…轮毂内壁倒角不足…应力集中…叠加腐蚀性油脂(含弱酸)…加速金属疲劳…失效临界!”

“啊!” 王启年失声惊呼,猛地跳了起来!这突如其来的“顿悟”让他浑身汗毛倒竖!但他瞬间就明白了!这是墨大人的指引!是上天(系统)的启示!

“我懂了!大人!我懂了!” 王启年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他猛地指向轮毂轴套内部一个不起眼的连接处,“是这里!这里倒角不够圆滑!成了应力最集中的点!再加上那动了手脚的腐蚀油!内外夹击,才裂开的!换!立刻换掉这个轴套!重新锻打!内壁倒角必须圆润如镜!还有!所有油脂,全部换新!启封前必须三人共验!”

匠人们虽不明所以,但王启年斩钉截铁的语气和精准的指向,让他们立刻行动起来。备用材料迅速取出,炉火瞬间炽烈,锻打淬火的铿锵声再次充满工棚。

墨衡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瘫软在椅中,剧烈喘息,但眼中的火焰却亮得惊人。他知道,是陛下!是那神秘的力量,再次穿透了时空的阻隔!李严深深看了一眼虚脱的墨衡和激动指挥的王启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陛下…当真是无所不能?

两个时辰后,更换了关键部件、所有油脂重新检验更换的“雷吼”,被数十名精壮工匠喊着号子,缓缓推出了工棚,来到了格物院后山一处僻静的、被高墙围拢的试验场。

朔风凛冽,卷起地上的浮雪。远处,早已立好了三重标靶:最前方是包着生牛皮的厚木盾,中间是覆盖铁板的夯土墙,最后方则是一块巨大的山岩。

墨衡被安置在远处一个背风的观察哨内,裹着厚厚的裘皮,由孙院判亲自照看。他隔着木窗,死死盯着风雪中那尊沉默的钢铁巨兽。李严亲自站在炮位旁,王启年紧张地指挥着装填。

一枚沉重的实心铁弹被推入炮膛。火药填装,压实。粗大的引信被点燃,嗤嗤作响。

“校准!目标,三重靶!” 李严的声音穿透风声。

炮手们奋力转动沉重的摇柄,粗壮的炮管在精钢基座上平稳转动,带着螺旋膛线的炮口,缓缓抬起,对准了远方。

“放!” 李严猛地挥手!

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撕裂了京郊的寂静!整个试验场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大地剧烈震颤!炮口喷出的烈焰长达数丈,刺目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昏暗的天地!巨大的后坐力推动着沉重的炮车猛地向后滑退!然而,那精钢簧片缓冲结构发挥了惊人的作用,车轮在冻硬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辙印后,竟稳稳停住!预压的减震簧片剧烈压缩又回弹,发出嗡嗡的余震,有效吸收了毁灭性的冲击!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追随着那颗出膛的炮弹!它在空中发出刺耳的、高速旋转的尖啸,如同死神的狞笑!肉眼可见地,它精准无比地撞上了第一重牛皮木盾!

噗!轰!

木盾如同纸糊般瞬间被撕裂!破碎的木屑混合着牛皮碎片四散飞溅!炮弹去势丝毫不减,狠狠砸在第二重包铁夯土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