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玄冰小院偏厅。
浓得化不开的药味与死亡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墨衡躺在冰冷的石床上,脸色已不是青灰,而是一种透着死气的蜡黄,每一次微弱起伏的胸膛,都像是破风箱最后的挣扎。孙院判的金针几乎插满了墨衡周身大穴,针尾兀自微微颤动,如同风中残烛。那碗浓黑刺鼻的解毒汤药,早已凉透,凝固在碗底,如同墨衡此刻的生命。
李严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矗立在床榻的阴影里。玄色飞鱼服上的血迹干涸发黑,内腑被毒素侵蚀的剧痛,被他以钢铁般的意志死死锁住,只在每一次呼吸的间隙,从紧抿的嘴角泄露出细微的抽搐。他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住墨衡那只搁在床边、指甲盖已泛起诡异青紫色的手。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一点点蚕食着最后的希望。
【系统(仅赵琰可见):深度扫描墨衡状态…生命维持系统临界…毒素浓度峰值…预计存活时间:38小时…化学知识潜意识同步效率:0.7%…求生意志波动:微弱(趋近于无)…】
绝望,如同玄冰小院无处不在的寒气,无声无息地浸透骨髓。孙院判颓然摇头,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李大人…下官…尽力了…” 这宣告,比窗外呼啸的朔风更冷。
就在这死寂将一切希望彻底碾碎的前一瞬——
墨衡蜡黄紧闭的眼皮下,眼球猛地剧烈滚动起来!那幅度之大,仿佛要挣脱眼眶的束缚!紧接着,他那双青紫干裂的嘴唇,竟无意识地、极其微弱地翕动着,如同离水的鱼,拼命汲取着根本不存在的空气。
“呃…嗬…” 一个破碎到几乎听不清的音节,从喉咙深处挤出。
“墨衡?!” 李严瞳孔骤缩,一步抢到床前!孙院判也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愕!
墨衡没有睁眼,但那微弱得几乎要断绝的气息,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吊住。他那只青紫色的手,指尖竟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嘴唇翕动的频率更快了,破碎的音节连成一片含混不清、却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呓语:
“氰…根…离…子…cN?…三键…高亲…和…细胞…色素…氧化…酶…窒息…亚…硝…酸盐…硫…代…硫…酸…盐…拮…抗…争…分…夺…秒…需…高…铁…血…红…蛋…白…”
每一个艰涩的词语,都如同天外魔音,狠狠砸在孙院判和李严的耳中!什么氰根?什么三剑?什么细胞色素?这些闻所未闻的名词,组合成一种完全陌生、却又隐隐指向某种解法的诡异逻辑!
李严猛地看向孙院判,眼中是惊涛骇浪般的询问。孙院判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额头滚落,他行医数十年,遍览典籍,却对这些词语茫然无措!这绝不是医道术语!
“他…他在说什么?!” 孙院判的声音带着颤抖。
李严眼神锐利如刀,瞬间捕捉到墨衡呓语中反复出现的几个词:“亚…硝…酸盐…硫…代…硫…酸…盐…拮抗?” 他虽不懂其中深奥,但“盐”、“拮抗”这些字眼,却与解毒之道隐隐相合!这绝非无意识的胡言乱语!
【系统(仅赵琰可见):警告!墨衡潜意识强行调用超限知识!脑域负荷急剧增加!濒危状态加剧!预计存活时间缩短至:30小时!检测到关键解毒剂成分信息泄露:亚硝酸盐\/硫代硫酸钠…请宿主立即干预!】
乾清宫东暖阁内,正死死盯着系统界面、承受着国运透支沉重压力的赵琰,脑海中如同炸响一道惊雷!墨衡的呓语,通过系统链接,清晰无比地同步传入他的意识!
“成了!” 赵琰猛地从御座上站起,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那零碎的化学知识,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终于穿透了墨衡濒死的意识屏障,投射出第一缕微光!“亚硝酸盐!硫代硫酸钠!” 这两个名字,如同救命稻草,被他死死抓住!
他意念急转,瞬间调阅系统解锁的基础化学知识库,疯狂检索与这两个名词相关的制备方法、物质形态、毒性特征!
【亚硝酸钠(NaNo?):强氧化剂,可诱导高铁血红蛋白形成,竞争性结合氰根离子…制备途径:硝石(硝酸钾)还原…或含氮有机物不完全燃烧…毒性:过量可致高铁血红蛋白血症(发绀、窒息)…】
【硫代硫酸钠(Na?S?o?):俗称海波,可提供硫源,与氰根结合形成低毒硫氰酸盐排出…制备途径:亚硫酸钠溶液与硫磺粉共煮…】
信息碎片飞速闪过!赵琰的心脏狂跳不止!理论可行!但制备!如何在最短时间内找到或制备出这两种关键物质?!尤其是亚硝酸盐,硝石矿在帝国极为稀有,且多为朝廷管控,远水难救近火!
【系统:检测到宿主紧急需求!可消耗国运点进行【物质定位扫描】(覆盖半径:京城)。扫描精度:基础(仅识别常见形态)。消耗:50点\/次。警告:国运点透支状态(-180点),效能降低20%,实际消耗:60点。是否执行?】
“扫描!目标:亚硝酸钠、硫代硫酸钠!形态不限!” 赵琰意念咆哮,毫不犹豫!墨衡的生命,每一秒都在倒计时!别说60点,600点他也得赌!
【系统:扣除60国运点!执行扫描…覆盖范围:京城…扫描中…效能降低…干扰增强…发现微弱信号!位置:格物院药库!目标物质:疑似硫代硫酸钠晶体(海波),数量:少量!未发现亚硝酸钠信号!】
【当前国运点:-240点(透支状态)!】
硫代硫酸钠(海波)!就在格物院药库!赵琰精神一振!但亚硝酸钠没有!他立刻调阅知识库,目光死死锁住“含氮有机物不完全燃烧”这一条!
“王承恩!” 赵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立刻传旨格物院李严!墨衡呓语乃解毒关键!其一:格物院药库,立刻寻找‘海波’晶体,即硫代硫酸钠!取少量化水备用!其二:立刻收集大量新制木炭粉末!要最细的粉末!快!要快!”
老太监王承恩虽不明所以,但皇帝语气中的生死时速让他头皮发麻,连滚爬起,尖声对着门外早已候命的传旨小太监嘶吼:“快!八百里加急!按陛下口谕!一个字不许错!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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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物院,玄冰小院。**
李严死死攥着墨衡那只微微抽搐的手,墨衡的呓语已变得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孙院判满头大汗,徒劳地试图理解那些天书般的词汇。压抑的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即将淹没所有人。
“圣旨到——!” 一声尖锐、带着风尘气息的嘶喊,如同利剑劈开凝滞的空气!传旨小太监几乎是撞开偏厅的门,扑倒在地,顾不得喘息,嘶声复述:“陛下口谕!墨衡呓语乃解毒关键!其一:立刻于药库寻找‘海波’晶体,即硫代硫酸钠!取少量化水备用!其二:立刻收集大量新制木炭粉末!要最细!快!要快!”
“海波?!” 孙院判如遭雷击,猛地跳起!作为太医院院判,他当然知道这种常用于定影、有时也入药处理某些皮肤癣症的晶体!“有!药库有!不多,但绝对有!”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冲出偏厅,亲自奔向药库。
“木炭粉末!新制!最细!” 李严眼中精光爆射!陛下竟能听懂墨衡这天书般的呓语?!他毫不犹豫,对着门外厉吼:“王启年!带人!拆了伙房所有新炭!给本官碾!碾成最细的粉末!快!有多少碾多少!不够就去拆炉子!”
整个玄冰小院瞬间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油锅!孙院判几乎是抱着一个密封的小陶罐冲了回来,里面是几块鸽子蛋大小、无色透明的海波晶体。他哆嗦着取出一小块,用玉杵小心捣碎,放入干净瓷碗,注入温水,看着晶体迅速溶解。
另一边,王启年带着几个匠人,如同疯魔般挥舞着石臼和碾槽,上好的银霜炭被强行捣碎,再细细研磨,黑色的粉末如同墨汁般堆积。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炭粉味道。
“大人!炭粉来了!” 王启年捧着一个装满漆黑细粉的陶盆冲进来。
李严看着碗中清澈的海波溶液,又看看盆中乌黑的炭粉。陛下的旨意…亚硝酸盐没有,只有这个?木炭粉末…如何解毒?他猛地想起墨衡呓语中反复出现的“燃烧”、“不完全”等词!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击中他!
“取干净坩埚!生猛火!” 李严的声音斩钉截铁!他一把抓过一捧细炭粉,倒入一个耐火的陶坩埚中,只铺了浅浅一层。旁边匠人立刻将烧得正旺的炭火盆推近。
李严屏住呼吸,将盛着薄薄一层炭粉的坩埚,稳稳置于炭火盆上方最炽热的区域!极高的温度瞬间烘烤着漆黑的粉末!没有明火,只有炭粉在高温下发出极其细微的噼啪声,颜色迅速由黑转暗红!一股极其刺鼻、带着浓烈硝烟气息的烟雾,猛地升腾而起!烟雾中,隐隐夹杂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类似氨水的特殊气味!
【系统(仅赵琰可见):警告!检测到亚硝酸气体(No\/No?)生成!浓度快速升高!强刺激性!毒性!请立刻停止吸入!】
赵琰的警告瞬间同步到李严脑海!他猛地屏住呼吸,眼中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就是这味道!墨衡呓语中的“不完全燃烧”!
“快!将墨衡口鼻靠近烟雾!小心!勿吸入过量!” 李严厉声命令,自己却强忍着刺鼻的气味和灼烧感,稳稳持着坩埚!孙院判和王启年立刻小心地抬起墨衡的上半身,将他青紫色的口鼻,缓缓凑近那袅袅升腾的、带着致命毒性的刺鼻烟雾!
烟雾接触到墨衡的皮肤和口鼻,发出轻微的“滋”声。墨衡毫无知觉的身体,在烟雾的刺激下,猛地产生了一阵剧烈的痉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海波水!” 李严再次低吼!
孙院判立刻用银匙撬开墨衡紧咬的牙关,小心翼翼地将温热的硫代硫酸钠溶液,一点一点灌入他口中!每一次灌入,都伴随着墨衡身体痛苦的抽搐!
时间在浓烟、痉挛和死寂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突然!
“呃啊——!” 一声撕心裂肺、如同破锣般的惨嚎,猛地从墨衡喉咙里冲出!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拉起,弓着背,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粘稠、带着诡异粉红色泡沫的污血,从他口鼻中狂喷而出!
“墨衡!” 李严失声惊呼!
然而,就在这令人心胆俱裂的咳血之后,墨衡那蜡黄青紫的脸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一层死气!虽然依旧苍白如纸,但那令人绝望的青紫色,明显淡化了!他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在剧烈的咳嗽之后,竟重新变得清晰、有力起来!虽然依旧急促,却不再是破风箱的残喘!
孙院判颤抖着手,再次搭上墨衡的手腕。这一次,他猛地瞪圆了眼睛!那原本细若游丝、几乎探不到的脉象,此刻虽然依旧紊乱虚弱,却清晰地搏动着!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生机,如同被深埋地底的种子,终于顶破了压顶的巨石,顽强地探出了头!
“活了…活了!” 孙院判老泪纵横,声音嘶哑,“脉象回来了!生机…复燃了!陛下圣明!陛下圣明啊!”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乾清宫方向连连叩首。
李严紧绷如弓弦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让他踉跄一步,扶住了冰冷的墙壁。他看着床上依旧昏迷、但胸膛起伏已趋于规律的墨衡,看着那盆被血污浸染的床褥,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虚脱的庆幸。
【系统:墨衡生命体征稳定!脱离濒危状态!毒素清除率:35%!后续需持续解毒剂治疗与休养。国运点扣除暂停!因关键人才存活,国运点+200点(人才价值奖励)!当前国运点:-40点(透支状态)!系统效能降低20%!】
乾清宫中,赵琰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浊气,后背的龙袍已被冷汗浸透。负四十点!依旧透支!但墨衡活了!知识…这来自异世的武器,终于在这生死一线的战场上,为他斩开了一条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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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回关,城楼。**
朔风如刀,卷起关外荒原上枯黄的草屑和砂砾,抽打在冰冷的城砖上,发出呜呜的悲鸣。关墙之下,一片狼藉。几辆被烧成焦黑骨架的大车残骸还在冒着缕缕青烟,散落的货物——布匹、茶叶、盐块——被践踏得七零八落,浸染着暗红的血污和泥土。十几具穿着胤朝商旅服饰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中,凝固的脸上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惊愕与恐惧。
关墙之上,戚光一身玄甲,按剑而立。甲叶上蒙着一层关外特有的黄色沙尘,却掩不住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铁血杀伐之气。他脸色沉凝如铁,目光越过城墙垛口,死死盯着关外那片被践踏的商队残骸,以及更远处,那如同乌云般缓缓逼近、卷起漫天烟尘的狄人骑兵!
一面巨大的苍狼旗,在狄人骑兵阵前猎猎作响。旗下,一名身着华丽皮裘、头戴鹰羽金冠的狄人贵族,正趾高气扬地策马向前,身后跟着数十名剽悍的护卫。他停在胤军强弓硬弩射程的边缘,用生硬却极其嚣张的胤语,朝着城楼高喊:
“城上的胤将听着!我乃大狄左贤王座下特使,阿史那骨咄禄!你们胤人卑鄙无耻,竟敢在关外黑石坳设伏,残杀我大狄勇士阿史那咄苾及‘鹞鹰’小队!此仇不共戴天!今日,我奉左贤王之命,前来讨还血债!限你们一个时辰内,交出凶手戚光人头!再奉上精铁火铳五百支,火药千斤!否则…” 他狞笑着,马鞭一指地上那些胤人商旅的尸体,“这些,就是榜样!我大狄铁骑,将踏平雁回关!鸡犬不留!”
嚣张的吼声,随着凛冽的寒风,清晰地刮上城头。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守城将士的心上!愤怒的低吼和兵刃摩擦甲叶的铿锵声,在城墙上此起彼伏。无数双眼睛,燃烧着屈辱的火焰,死死钉在戚光的背影上。
戚光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跳动着两点冰冷的寒芒,如同极地永不熄灭的冰焰。他目光扫过群情激愤的将士,扫过城下那些惨死的同胞遗骸,最后,定格在远处那个嚣张的狄人特使身上。
“取炮来。” 戚光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清晰地压过了风声和城头的骚动。
“将军?” 身旁的副将一愣。
“本将军说,” 戚光一字一顿,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取炮来!要实心的铁弹!最大号!”
命令被迅速执行。沉重的炮车被十几名精壮的金鳞卫奋力推上城头,粗壮的炮管在寒风中散发着幽冷的金属光泽。装填手动作麻利,将一枚足有人头大小、沉重无比的实心铸铁炮弹,用裹着油脂的炮杆,狠狠推入炮膛深处。火药被压实。粗大的引信被点燃,嗤嗤冒着青烟。
城下,狄人特使阿史那骨咄禄看着城头忙碌的胤军,嘴角咧开一个残忍而轻蔑的弧度。他笃定胤人不敢开炮!杀使,形同宣战!他就是要用这种极致的羞辱,逼戚光就范,逼胤人自乱阵脚!
戚光亲自走到炮位旁,伸出粗糙的手指,在冰冷的炮管上缓缓抚过。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他微微眯起眼,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城下目标,又抬头感受着凛冽的风速和方向。最后,他的手指在炮管上某个位置轻轻一点,如同点在了命运的节点上。
“校准。仰角三刻七分,偏左半刻。”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炮手们迅速而精准地调整着沉重的炮身。粗大的炮口,带着死亡的气息,缓缓对准了目标——不是那个叫嚣的特使,而是特使身后大约百步之遥、那片空地上竖立着的、代表狄使尊严与特权的、华丽而巨大的苍狼皮帐篷!帐篷周围,还散落着一些狄人护卫的马匹和辎重。
阿史那骨咄禄脸上的狞笑凝固了,他顺着炮口的方向回头望去,一丝不祥的预感陡然升起!
“放!” 戚光冰冷的声音,如同丧钟敲响!
轰——!!!
一声震耳欲聋、撕裂天地的巨响!整个雁回关的城墙仿佛都随之剧烈一震!炮口喷吐出长达数丈的炽烈火龙!巨大的后坐力让沉重的炮车猛地向后滑退数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