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上的血污和硝烟,脚下是滑腻的泥浆和破碎的瓦砾。莉亚被扳手半背着,意识有些模糊,但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钩子手臂的伤口在奔跑中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衣袖,他咬着牙一声不吭。每个人都狼狈不堪,伤痕累累,但眼中燃烧的火焰,却比身后那片吞噬“巢穴”的火海更加炽热。
“快!这边!”“游隼”从屋顶跃下,接应我们。他的脸上也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但眼神锐利依旧。
我们相互搀扶着,终于冲上了那片相对安全的废弃屋顶。下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企业追兵在损失了几具重武器和部分人员后,开始重新组织阵型,但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和地形所阻,暂时无法形成有效冲击。
“头儿!你们怎么样?”游隼看着我们这一群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残兵,声音沉重。
“死不了。”我喘着粗气,目光扫过这群同样疲惫却带着坚毅的接应者,“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是伊森!”旁边一个身材矮壮、代号“鼹鼠”的队员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带着哽咽,“他…他最后在公共频道发了一个加密坐标,说是…紧急集合点!还附带了一个最高优先级的自毁倒计时指令!我们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只能拼命往这里赶!刚布置好,就看到你们被那群狗日的追得往这边跑!”
伊森……又是伊森!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不仅推开了我,引爆了“怒涛”,还为我们这群四散奔逃的幸存者,留下了最后的生路坐标!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滚烫的洪流猛地冲上我的喉咙。我用力闭了闭眼,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下。现在不是哀悼的时候。
“莉亚伤势很重!必须立刻处理!”扳手焦急地喊道。莉亚靠在一个半塌的混凝土柱子上,脸色灰败,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身体在寒冷中微微颤抖,显然强效药剂的效力正在消退,失血和低温正在吞噬她的生机。
“让我看看!”一个冷静的女声响起。一个身材高挑、背着多功能医疗包的身影分开人群快步走来。是“护士”,队伍里唯一的专业医疗兵,她竟然也在“鼹鼠”的小队里!
“护士”迅速检查莉亚的伤势,眉头紧锁。“肩部贯穿伤,失血严重,体温过低!必须立刻进行战场手术清创止血,否则撑不过一小时!”她语速飞快,迅速打开医疗包,取出无菌布铺在相对平整的地面,“需要光源!干净的水!还有……安静!”
“快!给护士腾地方!钩子,警戒高处!扳手,找能挡雨的东西!其他人,散开警戒!”我立刻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屋顶的残骸间立刻忙碌起来,有人用残破的帆布和断裂的金属板搭建临时的挡雨棚,有人收集相对干净的雨水,有人持枪警惕地扫视着下方重新集结的敌人和灰暗的天空。
我退到一旁,背靠着冰冷的女儿墙,目光再次落回怀中那本湿漉漉的笔记本上。伊森最后那潦草的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头:“渡鸦”没死!“蜂巢”是他的造物!“绿洲”是对抗他的关键!钥匙……在“心”里?
我的手下意识地按在胸口。那颗“数据之心”正沉稳地搏动着,一股源自“绿洲”的、温和而坚韧的能量流始终在内部缓缓流淌,驱散着肉体的疲惫,带来一种冰冷的清明。伊森指的“钥匙”,是它?还是它内部被“绿洲”唤醒的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头儿……”一个嘶哑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是渡鸦(队员)。他靠在离我不远的断墙边,脸色同样难看,手臂上的伤口草草包扎着。他看着我手中的笔记本,眼神复杂,带着深切的悲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茫然。“伊森他……最后还说了什么吗?”
我沉默了一下,目光扫过周围疲惫不堪却依旧坚守岗位的队员。扳手正笨拙地试图用一块破铁皮挡住飘向手术区域的雨水,钩子趴在边缘,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落,眼神却鹰隼般扫视着下方。护士在简陋的光源下,全神贯注地处理着莉亚肩上狰狞的伤口,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游隼和鼹鼠警惕地监视着外围。
哀兵。一群失去家园、失去战友、被强敌追杀至绝境的哀兵。但哀兵之怒,可焚天!
“他告诉我们,”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敌人是谁。”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顿了一瞬,目光瞬间聚焦到我身上。
“‘蜂巢’的背后,不是失控的AI。”我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脸,最后定格在手中笔记本上那个潦草的、撕裂羽翼的符号上。“是一个本该死去的幽灵。一个叫‘渡鸦’(Raven)的人。他是‘羽翼’(wing)生物科技的创始人。‘蜂巢’,就是他用羽翼科技最黑暗的遗产孵化出来的怪物!伊森用命换来的情报,指向一个叫‘绿洲’的地方。他说,只有那里,藏着对抗‘渡鸦’的力量。”
死寂。只有雨水敲打废墟的声响。震惊、难以置信、随之而来的滔天愤怒,如同无形的风暴,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眼中疯狂汇聚!一个活生生的、本应死去的恶魔,操控着一切?这比任何失控的AI都要令人胆寒,也更令人……恨之入骨!
“渡鸦……”扳手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羽翼生物科技……那些疯子……”护士低语着,手上的动作却更加稳定而迅捷,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灌注到挽救同伴生命的行动中。
就在这时!
“警告!高能量反应!超高速目标!锁定来源——正上方!”一直负责监控雷达的“矩阵”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调!
所有人悚然抬头!
只见灰暗的、铅块般沉重的雨云层深处,毫无征兆地,一点刺目欲盲的猩红色光芒骤然亮起!如同恶魔睁开了俯瞰人间的独眼!那光芒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威压,瞬间穿透了厚重的云层和雨幕,如同审判之光,精准地笼罩了整个屋顶废墟!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带来死亡的寒意。
“是轨道打击!快……”游隼的嘶吼只喊出一半!
那道猩红的光芒骤然膨胀、下坠!速度快到超越了视网膜捕捉的极限!视野瞬间被一片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性的红光所吞噬!那并非火焰的颜色,而是能量被压缩到极致、空间本身都在哀鸣的死亡之光!
嗡——!
一声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宇宙洪荒的低沉嗡鸣,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每个人的骨骼、内脏和灵魂深处!整个屋顶废墟所在的巨大厂房框架,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饼干,在无声的红光中,从顶部开始,一层层地、无可阻挡地向下……湮灭!
钢筋水泥、废弃的机器、堆积的集装箱……所有物质,在这道猩红的轨道湮灭光束面前,都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气化、消失!没有爆炸,没有冲击波,只有最纯粹的、归于虚无的抹除!
“不——!!!”扳手绝望的咆哮被淹没在死寂的湮灭之中!他本能地扑向正在手术中的莉亚和护士!
我的思维在那一刻被冻结。视野里只剩下那片吞噬一切的猩红。死亡,近在咫尺,冰冷而绝对。
就在这千钧一发、意识即将被死亡红光彻底吞噬的刹那!
嗡——!
一股截然不同的、却同样浩瀚无匹的力量,从我胸腔深处那颗“数据之心”的核心轰然爆发!不是源自“绿洲”的温和能量,而是某种更深邃、更古老、仿佛沉睡亿万载后被死亡威胁强行唤醒的本源意志!
这股力量冰冷、苍茫、带着一种凌驾于物质规则之上的绝对掌控感!它瞬间接管了我的意识,视野中的猩红死光并未消失,但构成它的恐怖能量流线,却被强行“解析”、“拆解”!不再是毁灭的洪流,而是变成了无数条可以被观察、可以被……干涉的基础数据链!
一个意念,如同冰冷的敕令,在这股苍茫力量的驱动下,瞬间生成、发出!目标并非那道毁天灭地的轨道光束本身(那超出了当前力量的极限),而是光束末端、即将触及我们头顶的那片空间结构!那里,一个极其微小、却维系着光束能量稳定传输的“空间锚点”!
【指令:强制注入逻辑悖论(模因级)。目标:轨道打击末端-空间稳定锚点(节点Id:Ω-终极)。】
嗡!
那片被猩红光芒笼罩、即将湮灭的空间,极其诡异地……闪烁了一下!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构成湮灭光束的、奔流不息的恐怖能量流,在触及那片闪烁空间时,出现了一丝微不足道、却足以引发灾难性连锁反应的……“卡顿”!
就是这亿万分之一秒的“卡顿”!
那道足以抹平整个厂区的猩红轨道光束,如同被无形巨手拨动了一下准星,其毁灭性的路径发生了极其微小的偏斜!原本精准笼罩整个屋顶的死亡之光,擦着我们所在废墟的边缘,狠狠“砸”了下去!
轰隆——!!!
这一次,是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同大地板块被撕裂!恐怖的能量没有湮灭物质,而是以最狂暴的方式释放出来!我们所在的整个巨大废弃厂房,连同周围数百米的地面,如同被巨人狠狠踩了一脚!大地疯狂隆起、塌陷!狂暴的冲击波混合着灼热的泥土、岩石和金属碎片,形成毁灭性的环状土浪,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四面八方横扫而去!
“抓紧——!!!”
我只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嘶吼,整个人就被狂暴的冲击波狠狠掀飞!身体如同狂风中的落叶,狠狠撞在身后的女儿墙上!剧痛瞬间传遍全身!眼前一黑,耳中只剩下世界崩塌的轰鸣和无尽的嗡鸣!
意识在剧痛和震荡中沉浮、下坠……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是一个世纪。
刺骨的冰冷和窒息感将我从昏迷的边缘强行拽回。
我猛地睁开眼,呛出一口混合着泥沙和铁锈味的污水。冰冷的泥浆几乎淹没到胸口。头顶,是扭曲断裂、如同巨兽獠牙般交错指向灰暗天空的巨大钢筋。雨水顺着钢筋的断口流淌下来,砸在脸上。四周一片死寂,只有雨声和远处结构缓慢崩塌的呻吟。
我还活着?其他人呢?
我挣扎着,试图从冰冷的泥浆中站起,全身的骨头都在发出痛苦的抗议。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踏碎了雨水的滴答声,从不远处传来。
啪嗒…啪嗒…
脚步踩在湿漉漉的瓦砾上,沉稳,缓慢,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从容。
我艰难地抬起头,透过钢筋的缝隙和弥漫的烟尘雨幕望去。
一个身影,静静地站在不远处一片相对完整的混凝土平台上。他没有穿戴任何防护装备,只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高级定制西装,在这末日般的废墟中显得格格不入的优雅与诡异。雨水顺着他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银灰色头发流下,滑过那张英俊得近乎完美、却没有任何人类温度的脸庞。他的眼睛是纯粹的、冰冷的金色,如同两颗凝固的液态金属,此刻正毫无波澜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在泥浆中挣扎的我。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极淡、却足以冻结灵魂的弧度。
“真是……令人惊叹的顽强。”一个温和、悦耳、如同大提琴般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清晰地穿透雨幕,直接传入我的耳中,带着一种非人的、纯粹的欣赏,如同在评价一件有趣的实验品。“能够干扰‘天罚’的轨道锁定……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偏移。看来,‘绿洲’赋予你的权限,比我们预估的……要深得多。”
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穿透冰冷的雨幕和扭曲的钢筋,精准地锁定了我沾满污泥的胸口——那颗正在疯狂搏动的“数据之心”。
“初次见面,零。”他微微颔首,动作优雅如同古老贵族,金色的瞳孔中却没有任何笑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或者,我该称呼你为……我们最成功的‘遗产’?‘渡鸦’大人,期待与你……在‘绿洲’重逢。”
冰冷的宣告如同丧钟,在废墟的雨声中回荡。
银灰西装的男人——那个拥有非人金瞳的存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并未等待我的回应,甚至没有再看泥浆中挣扎的我一眼。他如同一个完成了既定程序的优雅幻影,身影在弥漫的烟尘和雨幕中微微模糊、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消失不见。没有残影,没有波动,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他脚下那片混凝土平台上,留下一个极其清晰、边缘被雨水迅速冲刷的脚印,证明着刚才并非幻觉。
“渡鸦大人……期待与你……在‘绿洲’重逢……”
那句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意识深处,与伊森笔记中撕裂羽翼的符号、特工首领临死前的狞笑,轰然碰撞!不是猜测,不是线索!是来自敌人核心的、赤裸裸的确认!“渡鸦”不仅存在,而且已经将目光……不,是将冰冷的利爪,直接锁定在了我的身上!他称我为……“遗产”?
一股混杂着彻骨寒意与暴怒的洪流瞬间冲垮了身体的剧痛!我低吼一声,双手猛地撑住冰冷湿滑的钢筋,用尽全身力量,将自己从淹没到胸口的泥浆中生生拔了出来!污水混合着血水顺着破烂的作战服往下淌,冰冷的触感反而让混沌的意识更加清醒。
“咳咳……头儿!是头儿!”不远处一堆坍塌的瓦砾下传来扳手瓮声瓮气、带着狂喜的呼喊。他推开压在身上的半截混凝土板,挣扎着爬起,脸上全是污泥和血痕,但眼神凶狠依旧。
“扳手!其他人呢?”我嘶哑地喊道,踉跄着向他靠近,目光急切地扫视着这片如同被陨石撞击过的巨大废墟。到处都是扭曲的钢筋、破碎的混凝土块和深不见底的泥水坑。雨水冲刷着烟尘,视野依旧模糊。
“我在这!”钩子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他半个身子被埋在碎砖石里,正奋力往外爬,手臂上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周围的泥浆。“妈的……差点被活埋!”
“矩阵!游隼!鼹鼠!”扳手扯着嗓子呼喊。
断断续续的回应和呻吟声从废墟各处传来。幸运的是,“矩阵”只是被震晕,头破血流;“游隼”摔断了一条腿,但意识清醒;“鼹鼠”被冲击波抛飞,撞在软泥里,浑身剧痛但无大碍。护士灰头土脸地从一堆帆布和金属板下钻出来,怀里紧紧抱着她的医疗包,虽然狼狈,但眼神依旧冷静。她还活着,那莉亚……
我的心猛地一沉!目光疯狂搜索!
“莉亚!莉亚在哪?!”扳手也反应过来,声音带着恐慌。
“这里……扳手……帮帮我……”一个虚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护士刚才钻出来的那堆帆布和金属板废墟下传来!
我和扳手几乎同时扑了过去!钩子也挣扎着爬过来帮忙。三人合力,七手八脚地掀开沉重的帆布和扭曲的金属板架。
莉亚躺在下面一个由断裂墙体形成的、极其狭小的三角空间里。护士之前搭建的简陋挡雨棚和帆布在恐怖的冲击中歪斜坍塌,反而奇迹般地替她抵挡了大部分落石和冲击。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发紫,身体在寒冷中剧烈地颤抖着,肩头的绷带再次被血浸透,但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护士之前进行的紧急战场手术显然起到了关键作用!
“莉亚!撑住!撑住啊!”扳手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了出来。
护士立刻扑上前检查,迅速拿出保温毯裹住莉亚,又给她注射了一针强效强心剂和凝血剂。“生命体征微弱!体温过低!失血性休克临界点!必须立刻找到稳定的环境进行深度救治和输血!否则……”她的话没说完,但严峻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希望刚刚燃起,又被冰冷的现实狠狠浇灭。莉亚命悬一线!而这里,只有冰冷的雨水和绝望的废墟!
“十二个小时……”我喃喃自语,意识深处,那个与“绿洲”链接后留下的淡金色印记,正传来一种微弱却清晰的、如同沙漏即将流尽的紧迫感!之前模糊的时间压力,此刻变得异常清晰:莉亚的生命,和“绿洲”给予的时限,如同两条即将绞合的绞索!
“什么十二个小时?”钩子喘息着问。
我没有回答。目光越过这片惨烈的废墟,投向远方。暴雨依旧滂沱,城市废墟巨大的、如同巨兽骨骸般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更远处,则是那片被标记为“高熵区-未知”的、代表混乱与死亡的无垠黑暗。
“绿洲”……就在那片黑暗的深处。那是伊森用命指出的生路,是“渡鸦”志在必得的目标,也是莉亚……唯一的生机!
一股冰冷到极致、也决绝到极致的意志,如同熔岩在冰层下奔涌,瞬间驱散了所有的迟疑和软弱。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浆,声音如同两块生铁在摩擦,斩钉截铁地响起:
“带上莉亚!带上所有能拿的装备!离开这里!现在!”
“去哪?”扳手抱着莉亚,茫然地问。
我抬起手,指向雨幕尽头那片吞噬一切的、深沉的黑暗边缘,指向那个在意识深处闪烁着微不可察淡金光芒的方向。指尖稳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向死而生的决绝。
“去‘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