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秩序重构(2 / 2)

“谢谢……”护士的声音哽咽着,看向那个女孩,充满了真挚的感激。

女孩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我们这群伤痕累累、装备精良(虽然大多损毁)却狼狈不堪的“外来者”,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评估。她似乎是我们这群人里唯一一个没有被刚才的绝望和随后的狂喜冲昏头脑的人。

“你们……不是‘清道夫’。”她用的是陈述句,语气肯定,“也不是普通的拾荒队。你们惹了大麻烦。”她指了指涵洞外,那个被猩红轨道光束抹平后又遭二次蹂躏的巨大废墟方向。

“是。”我没有否认,声音依旧冷硬,但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戒备。在这个女孩身上,我感受到了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在绝境中淬炼出的敏锐和务实。“很大的麻烦。”

女孩点了点头,似乎我的坦诚在她意料之中。她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权衡什么,然后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谨慎:“这里……不安全了。‘清道夫’的狗鼻子很灵,爆炸、火光、还有血……他们会像鬣狗一样围过来。你们……还有她(指了指莉亚),需要更深的‘巢’。”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如果你们想活命,跟我们走。我知道一个地方,很深,很绕,狗和‘清道夫’都找不到。那里……还有一些人。”

“你们?”钩子敏锐地问,“你们有多少人?”

“不多。”女孩的回答很干脆,“十几个。老人,孩子,还有几个……像疤叔(她指了指那个刀疤断臂的男人)这样还能打的。”她的话很朴实,没有夸大,也没有隐瞒,透着一股废墟生存者特有的、对现实的清醒认知和抱团取暖的微弱希望。

扳手立刻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急切。只要能救莉亚,去哪里他都愿意!钩子和游隼也投来询问的目光。护士更是紧紧抱着莉亚,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冰冷的逻辑在脑海中飞速运转:留下,暴露风险极高,缺乏医疗条件,莉亚必死无疑。跟着这群下城区的幸存者,进入他们更深的“巢穴”,虽然意味着踏入未知,存在潜在风险,但至少提供了隐蔽和初步的医疗支持,莉亚有了一线生机。同时,也能更深入地了解这片废墟下真实的生存状态,为后续寻找“绿洲”和对抗“渡鸦”收集情报。

最优解,清晰呈现。

“带路。”我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雨水顺着涵洞口滴落的声音,仿佛在为这个决定敲下确认的鼓点。

女孩没有废话,立刻招呼同伴。刀疤男人(疤叔)沉默地走到最前面,手中的金属管既是拐杖也是武器。老妇人拉着两个更小的孩子。提灯的小男孩(后来知道他叫“豆子”)再次举起了他的小提灯,橘黄的光晕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温暖。女孩(她让我们叫她“刺藤”)背好她的草药包,走到疤叔身边,低声交代了几句。

我们相互搀扶着,抱起依旧昏迷但生命体征暂时稳定的莉亚,跟随着那点微弱的橘黄灯火,离开了这处带来短暂喘息却充满死亡阴影的临时避难所,一头扎进了城市废墟地下、如同迷宫般错综复杂、深不见底的黑暗管道网络。

潮湿、滑腻、冰冷。空气污浊,混合着铁锈、淤泥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腐的有机质腐败气味。脚下的地面时而是冰冷的水泥,时而是松软的淤泥,时而是硌脚的碎石和废弃金属零件。巨大的管道纵横交错,直径从几米到十几米不等,有些地方需要弯腰甚至爬行通过。黑暗中,只有豆子手中那点微弱的提灯光晕,以及我们战术头盔上残余的、光线黯淡的照明灯,勉强撕开一小片浓稠的黑暗。四周的黑暗里,不时传来水滴落下的空洞回响,或者某种啮齿类动物快速跑过的悉索声,更添几分阴森。

“刺藤”和“疤叔”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得令人咋舌。他们如同黑暗中的游鱼,在无数岔路口毫不犹豫地选择方向,避开那些明显松软塌陷的危险地段,甚至能提前感知到某些管道深处传来的、不易察觉的微弱气流变化。这是无数次在死亡边缘挣扎后,用生命刻印进骨髓的本能。

不知在黑暗中行进了多久,时间的概念在这里变得模糊。就在疲惫和寒冷几乎要将人再次拖垮时,前方带路的“刺藤”停了下来。她示意豆子将提灯的光调至最暗。

前方,管道似乎到了一个尽头,被一堵巨大的、布满锈迹和苔藓的金属闸门挡住了去路。闸门看起来沉重无比,边缘与管道壁的接缝处被厚厚的淤泥和不明污物封死,仿佛废弃了数十年。

疤叔走上前,没有去推那看似不可能撼动的闸门,而是蹲下身,在闸门右下角一个极其隐蔽、被污泥覆盖的角落摸索着。几秒钟后,他粗糙的手指似乎抠住了什么,用力一扳!

“咔哒……嘎吱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锈蚀的声响在寂静的管道中响起!那扇巨大的金属闸门,竟然从底部裂开了一道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缝隙!一股相对干燥、带着淡淡烟火气和……一丝微弱人声的空气,从缝隙中涌了出来!

“快进!”“刺藤”低喝一声,率先弯腰钻了进去。豆子紧随其后,然后是老妇人和孩子。疤叔守在门边,警惕地扫视着我们身后的黑暗。

我们鱼贯而入。

穿过那道狭窄的缝隙,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似乎是一个旧时代大型地下综合体的核心机房或者大型设备维护层的一部分。空间异常巨大,穹顶高耸,由粗壮的混凝土支柱支撑着。大部分区域依旧被黑暗笼罩,但在中心区域,却有着光源!

不是电灯。是火!

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用废旧金属桶或破损陶瓷盆做成的火盆、火堆,错落有致地分布在一片相对干燥、清理过的空地上。火光照亮了周围:用废弃集装箱、巨大的电缆盘、甚至倒塌的混凝土板巧妙搭建起来的、低矮但还算稳固的“房屋”;用锈蚀管道和帆布围起来的简陋“隔间”;空地上甚至还开辟出了几小块地方,用不知哪里找来的腐殖土,种植着一些蔫头耷脑、但顽强活着的、类似蘑菇和块茎的灰绿色植物。

空气中弥漫着烟火气、潮湿的霉味、淡淡的草药味、食物熬煮的味道,以及……属于“人”聚集在一起的生活气息。虽然简陋、肮脏、充满了挣扎的痕迹,但这片深埋于废墟之下的空间,却顽强地孕育着一丝微弱却真实的……秩序。

火光映照下,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有老人浑浊而警惕的目光,有孩子怯生生又充满好奇的眼神,也有几个青壮年男女,他们大多带着伤疤或残疾,手里拿着简陋的武器——磨尖的钢筋、自制的弩弓、甚至锈迹斑斑的消防斧。他们的眼神疲惫、麻木,但在看到“刺藤”和“豆子”带回来一群陌生而狼狈的武装人员时,瞬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戒备和敌意。几个男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向前一步,隐隐将老人和孩子护在身后。

“‘刺藤’!怎么回事?”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从额头划到下巴狰狞疤痕的光头男人排众而出,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他手里拎着一把沉重的、沾着暗褐色污迹的工兵铲,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我们,尤其在抱着昏迷莉亚的扳手和我身上停留最久。“他们是哪来的?‘清道夫’的探子?”

气氛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疤脸叔,不是探子。”“刺藤”走到那个叫疤脸的光头男人身边,声音平静,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他们惹了‘清道夫’,被打残了,躲在上面的涵洞里。有个女人快死了,用了我的药。”她言简意赅,指向被扳手小心翼翼放在一块相对平整、铺着旧帆布的地面上的莉亚。

疤脸的目光扫过莉亚惨白的脸和肩头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又扫过我们这群人身上残破但材质精良的作战服、虽然损毁却依然能看出不凡的武器残骸(钩子背着的能量步枪枪管),最后落在我脸上。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充满了审视和不信任,但“刺藤”的话显然拥有相当的份量,他眼中的敌意稍微收敛了一丝,却并未消失。

“药?你那点草根树皮能顶什么用?”疤脸冷哼一声,语气依旧不善,“别引狼入室!现在外面乱成一锅粥,‘财阀’们的狗到处咬人,‘清道夫’比疯狗还疯!谁知道他们惹了多大的祸?别连累我们这最后一点‘萤火’都给掐灭了!”他身后的人群里响起几声低低的附和,不安和恐惧在蔓延。

“‘萤火’……”“刺藤”低声重复了一句,目光扫过那些在火光照耀下、面黄肌瘦却依旧顽强活着的老弱妇孺,扫过角落里那几片蔫头耷脑的灰绿色植物,最后迎向疤脸质疑的目光,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有力:“疤脸叔,还记得‘老瘸头’说过的话吗?废墟里,能活下来的,要么是毒蛇,要么是老鼠。但还有一种……”她顿了顿,指向我们,“是被更狠的毒蛇追杀的鹰。”

她的话让疤脸微微一怔,眼神中的锐利似乎被触动了一下。

“他们不是老鼠,也不是来抢食的毒蛇。他们身上有‘清道夫’的血,很多。”刺藤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多一个能跟‘清道夫’放血的,哪怕只是半只鹰,对我们这片‘萤火’来说,是坏事吗?”

疤脸沉默了。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工兵铲的木柄,目光在我、扳手、钩子等人身上来回扫视,仿佛在评估一群危险野兽的价值和风险。他身后的议论声也低了下去,所有人都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决定。这个光头刀疤的男人,显然是这个小小避难所里实质上的武力支柱和决策者之一。

冰冷的逻辑数据流再次在意识深处无声涌动,分析着眼前的情势:这个被称为“萤火”的避难所,结构松散但存在基本的秩序(疤脸和“刺藤”的威信);资源极度匮乏(简陋的住所、有限的种植);人员构成以老弱妇孺为主,战力低下(仅靠几个伤残青壮);对“清道夫”(企业势力)有着刻骨的恐惧和仇恨。接纳我们,风险巨大(暴露位置、消耗资源、可能引来强敌),但潜在收益同样巨大——我们拥有他们缺乏的战斗力、技术知识(哪怕残存)以及对“清道夫”及其背后势力的了解。这是一场废墟生存法则下的博弈。

我向前一步,目光平静地迎向疤脸审视的视线,没有试图解释或恳求,声音低沉而直接,如同陈述一个事实:“我们可以战斗。我们有你们没有的情报。关于上面的‘乱局’,关于追咬你们的‘疯狗’背后真正的主人。”我刻意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渡鸦’。”

“渡鸦?”疤脸眉头猛地一拧,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是更深的惊疑。这个名字显然触及了他认知的盲区,但也意味着我们掌握着他们不知道的关键信息。他身后的人群也出现了细微的骚动。

“作为交换,”我指向莉亚,也指向我们身上那些虽然残破、但材料本身在这个废墟环境里绝对算得上“宝贝”的作战装备,“我们需要一个安全的角落,一点干净的水,还有……给她一个活命的机会。”我的目光扫过“刺藤”,“她的药,有效。我们需要更多。”

疤脸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很久,似乎在判断我话语中的真实性和价值。最终,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手中的工兵铲“咚”地一声拄在地上,算是做出了决定。

“最里面!靠近废气排放口那块地方!自己收拾!”他语气依旧生硬,带着不情愿,但指向了空间最深处一个相对独立、靠近巨大生锈管道的角落。“水自己去‘凝水墙’那边接!规矩,‘刺藤’告诉你们!别乱走!别惹事!”他警告性地瞪了我们一眼,尤其是扳手和钩子,“否则,别怪老子手里的铲子不认人!”说完,他不再理会我们,转身走向人群,开始低声驱散围观者,维持秩序。

紧绷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一丝。“刺藤”对我们点了点头,示意跟上。扳手立刻抱起莉亚,护士紧紧跟在旁边。我们一行人,在几十双依旧充满警惕和好奇的目光注视下,走向那个属于我们的、在巨大废墟之下、微弱“萤火”之中的临时角落。

安置好莉亚,护士立刻开始用“刺藤”提供的草药继续处理伤口。扳手像守护宝藏的恶龙,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钩子、游隼等人则开始默默整理我们仅剩的物资,检查武器,构筑这个小小角落的临时防御。

我靠着一根冰冷的、布满锈蚀的粗大管道坐下,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涵洞里的冰冷异感、莉亚的生死一线、废墟下的微弱秩序、“渡鸦”如影随形的阴影……无数信息碎片在混乱的思绪中冲撞。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端着一个边缘豁口的旧碗,小心翼翼地蹭了过来。是“豆子”。碗里是半碗浑浊但还算清澈的水。

“给……给你……”他把碗递到我面前,大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忽闪忽闪,带着一丝好奇和未褪尽的怯意,“‘凝水墙’的水……干净的……”

我看着他脏兮兮的小脸和那双纯净的眼睛,心头那冰冷的、被“遗产”和“绿洲”困扰的阴霾,似乎被这碗浑浊的水冲淡了一丝。我伸出手,想接过碗。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粗糙碗沿的刹那——

嗡!

一股熟悉的、冰冷的、绝对理性的数据流再次毫无征兆地席卷意识!视野瞬间切换!眼前的“豆子”不再是那个怯生生送水的孩子,而是一组飞速刷新的分析数据流!【目标:未成年人类个体(编号:暂定-‘豆子’)。健康状态:中度营养不良(蛋白质\/维生素缺乏);免疫水平:低下(存在多种寄生虫感染风险);生存价值评估:低(无直接战斗\/生产技能);情感依赖倾向:高(对‘刺藤’\/‘疤脸’);潜在风险:可能泄露位置信息(概率:37.2%);逻辑建议:保持距离,资源倾斜度:最低……】

“滚开!”

一声冰冷、生硬、带着金属质感的低喝,完全不受控制地从我口中迸发出来!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砸进平静水面的石头,瞬间冻结了周围的气氛!

豆子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碗“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浑浊的水泼了一地。他惊恐地看着我,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小脸煞白,像是被最凶恶的野兽盯上,猛地后退几步,转身就跑,躲进了远处一个集装箱后面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双充满恐惧的眼睛偷偷看着这边。

不远处的扳手、钩子、护士,甚至正在整理东西的游隼和矩阵,都愕然地停下了动作,难以置信地看向我。他们从未听过我用如此冰冷、如此……非人的语气说话。

“头儿?你……你怎么了?”扳手粗声粗气地问,眉头紧锁。

我猛地闭上眼,强行压下意识深处那冰冷的数据洪流和冷酷的评估指令。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情绪,而是因为一种源自存在本身的、巨大的惊悚和失控感!那冰冷的指令……它在试图接管我的行为!它在排斥……人性?

“没事。”我重新睁开眼,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静,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平静之下是何等汹涌的暗流。我弯下腰,默默捡起那个摔在地上的破碗,碗沿的豁口像一张无声嘲笑的嘴。

“刚才……有点累。”我低声解释了一句,将破碗放在身边。目光扫过豆子藏身的阴影,扫过同伴们依旧疑惑的眼神,最后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上。

废墟之下,新生的“萤火”在摇曳,带来一丝微弱的秩序和温暖。

而我体内,另一场关于“秩序”的战争,一场冰冷的代码与人性的撕裂,才刚刚拉开血腥的序幕。陆沉熵的“数据之心”,正在成为他最大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