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着牙，将冻硬的能量棒塞进嘴里一块，用尽力气咀嚼着，试图榨取最后一点热量。然后，他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无比艰难地，朝着那个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如同巨大墓碑般的基地入口挪去。

每一步，都在消耗着他仅存的生命力。后背的伤口在严寒和剧烈动作下，仿佛有无数冰针在反复穿刺，痛得他眼前发黑。意识开始模糊，过往的碎片在脑海中疯狂闪回：父亲林振渊在影像中沉重的托付……母亲苏映雪在培养舱中沉睡的安详面容……沈清璃最后湮灭前那双冰冷而复杂的眼眸……苏沐强撑着不肯倒下的倔强眼神……还有雷刚那声震耳欲聋的“为了方舟”……

“不能……倒下……”林默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的声音，如同野兽的悲鸣，对抗着无边的寒冷和剧痛，“还没……到……最后……”

当他几乎是滚爬着，终于穿过最后一道被冰雪半封住的、扭曲变形的气密闸门，摔进基地内部相对“温暖”一些（也只是零度左右）的通道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愣住了。

通道里不再是一片死寂和绝望的等待。虽然依旧寒冷刺骨，但气氛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悲壮的忙碌。

几个还能行动的战士和技术员，正在艰难地搬运着一些东西——不是武器弹药，也不是食物药品——而是一堆堆看起来陈旧、破损、型号各异的神经接驳头盔、手环、甚至是从医疗设备上拆下来的生物信号感应贴片！这些东西被集中堆放在通往“创生之柱”大厅的通道口。

“快！动作快点！苏主管说都要！坏的也要！”一个脸上带着冻伤的年轻技术员嘶哑地喊着，他的一条手臂用破布条吊着，动作却异常迅速。

“老张！把你那个老古董‘神经元’一代头盔也贡献出来！别藏着了！”另一个人对着角落里一个蜷缩着的老头喊道。

老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布满划痕、连接线都裸露出来的老式头盔，递了过去。

“他们在……干什么？”林默挣扎着扶住冰冷的墙壁，嘶哑地问旁边一个正拖着一条断腿、艰难地挪动着一个沉重旧式医疗扫描仪底座的技术员。

技术员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麻木、疲惫和一丝病态狂热的复杂表情。“指挥官？您回来了？苏主管……苏主管说……她找到了办法！能……能重新点亮‘方舟’！让我们把所有能用的神经接驳单元都搬到大厅去！她说……要在废墟上……种棵树！”

种棵树？神经接驳单元？

林默的心猛地一跳！一个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推开挡路的人，不顾后背撕裂般的剧痛，跌跌撞撞地冲向“创生之柱”主控大厅！

大厅里，景象更加震撼。

中央区域，那片被损毁最严重的服务器阵列废墟被清理出了一小片空地。空地上，那些收集来的、新旧不一、破损程度各异的神经接驳单元，被用各种能找到的线缆（包括林默带回来的那几根）极其粗糙地、如同蛛网般胡乱连接在一起！最终，所有的线缆都汇聚到一个核心点——

苏沐正盘膝坐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

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沾满油污的工装，冻得嘴唇发紫，身体微微颤抖。她面前，摆放着那个显示过母亲最后信息的简陋个人终端。终端通过一根临时焊接的、看起来随时会短路的粗大线缆，连接着一个明显是从某个大型医疗设备上暴力拆解下来的、结构复杂的神经信号放大与转换基座。基座另一端，伸出十几根闪烁着微弱不稳定光芒的生物神经导管！

这些导管的末端，此刻正被苏沐自己，用冻得通红、甚至有些溃烂的双手，一根根地、极其用力地……按压在她自己的额头、太阳穴、后颈脊椎等关键的神经节点位置！

她竟然……要用自己的身体作为主节点！强行接入这个临时拼凑的、脆弱不堪的神经接驳网络！去链接那个深埋地下、信号微弱、充满未知危险的“生命树”次级节点？！

“苏沐——！！！住手——！！！”林默目眦欲裂，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他猛地扑过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触碰到苏沐的瞬间——

嗡——！！！

苏沐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中，此刻不再是绝望和疲惫，而是一种近乎非人的、极度专注的、燃烧着生命最后火焰的绝对冷静！同时，一股强大而柔和、带着勃勃生机的翠绿色光芒，以她按压神经节点的双手为中心，骤然爆发开来！

这光芒瞬间沿着那些胡乱连接的线缆，如同奔腾的电流，涌向大厅四周堆放的每一个神经接驳单元！那些破旧的头盔、手环、贴片……无论是否损坏，都在接触到翠绿光芒的瞬间，亮起了同样柔和的绿光！仿佛被注入了生命！

紧接着，更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被堆放在重伤员身边的神经接驳单元，其散发的翠绿光芒如同拥有生命般，自动延伸出极其细微的、如同根须般的能量丝线，轻柔地、精准地……连接到了伤员们的额头或裸露的皮肤上！

“呃……”

“这……”

原本在痛苦呻吟或昏迷的重伤员，身体猛地一震！他们脸上痛苦扭曲的表情，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缓了下来！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种濒死的灰败气息被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陷入深度、平静睡眠的状态！他们身体的各项基础生理参数，在连接建立的瞬间，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虽然无法治愈重伤，但至少……暂时吊住了性命！

成功了？！她竟然……真的用这个临时拼凑的破烂网络，借助那个深埋地下的“生命树”节点力量，强行搭建起了一个覆盖整个大厅的、稳定生命体征的临时神经网络？！

然而，林默还没来得及感到一丝狂喜，就看到苏沐的身体猛地剧烈颤抖起来！她脸上那非人的专注瞬间被巨大的痛苦所取代！她的眼睛瞪大到极限，瞳孔深处，翠绿的光芒和一种不祥的、冰冷的灰白色正在疯狂地交织、冲突！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从苏沐喉咙里爆发出来！她死死抱住自己的头颅，身体如同触电般疯狂地弓起、抽搐！连接在她身上的神经导管发出刺眼的电火花！

“警告！侦测到高维污染反噬！源点：深层‘生命树’节点！强度：指数级攀升！！”

“警告！主节点意识遭受严重侵蚀！融合度：39%……41%……持续上升！！”

“警告！次级节点（伤员）生命链接出现波动！稳定性下降！”

临时搭建的监控光屏上，刺眼的红色警报疯狂刷屏！

母亲信息中那个“污染渗透”的警告！还有那“意识融合不可逆”的风险！此刻正在苏沐身上，以最惨烈的方式爆发！

“苏沐——！！！”林默不顾一切地扑上去，试图扯掉那些连接在苏沐身上的神经导管！但那导管仿佛已经与苏沐的神经长在了一起！强行拉扯带来的剧痛让苏沐的尖叫声更加凄厉！翠绿的光芒剧烈波动，整个临时网络都开始不稳定！

“别……碰我！”苏沐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睛死死盯住林默，瞳孔中翠绿与灰白疯狂闪烁，声音扭曲而痛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链接……不能断！断了……他们都……会死！”

“你会死的！！”林默双目赤红，嘶吼着！

“那就……死！”苏沐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混合着巨大痛苦和奇异平静的表情，“用我……换他们……值了！妈妈……当年……也是这么选的……”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如同最后的宣言，响彻冰冷的大厅：

“以我……为根！以残躯……为枝！”

“意志……为网！生命……为叶！”

“废墟之上……生命之树——”

“开！！！”

随着这声泣血的尖啸，她体内最后所有的生命力，连同那强行链接的、来自地下节点的、虽然被污染却依旧磅礴的“生命树”力量，毫无保留地、彻底地爆发开来！

轰——！！！

前所未有的、纯净而浩瀚的翠绿色光芒，如同爆发的生命洪流，瞬间充满了整个“创生之柱”大厅！光芒所过之处，冰霜消融！寒意退散！那些胡乱堆放的神经接驳单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明亮绿光！连接在伤员身上的能量根须变得更加凝实、稳定！重伤员们脸上痛苦彻底消失，陷入一种近乎神圣的安详沉睡！

甚至……大厅角落里，几株早已冻死、干枯的、作为旧时代装饰移植进来的观叶植物的残骸，在翠绿光芒的照耀下，干枯的枝条上……竟然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萌发出了一点点……微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嫩绿新芽！

生命！在绝对的死寂和严寒中，被强行唤醒！

而光芒的中心——苏沐的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血液的琉璃娃娃，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变得灰白、透明。她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翠绿与灰白的冲突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空洞的、仿佛看透一切的平静。连接在她身上的神经导管，光芒黯淡下去，无力地垂落。

她的身体晃了晃，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软软地向后倒去。

“不——！！！”林默发出一声如同孤狼泣血般的绝望悲号，猛地扑过去，用尽全力将苏沐冰冷、轻得仿佛没有重量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

她的心跳……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她的体温……低得吓人！她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

她用自己的生命和意识作为燃料，点燃了这棵在废墟上强行绽放的“生命树”！暂时护住了伤员，驱散了厅内的严寒，甚至……带来了微不足道却无比震撼的新芽！

但代价……是她的凋零！

“苏沐！苏沐！看着我！看着我啊！”林默疯狂地呼唤着，试图将体内那微弱到极致的“火种·生”的力量渡过去，但如同泥牛入海！苏沐的身体像一个被彻底掏空的容器，冰冷而沉寂。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带着冰冷质感的……信息熵波动，极其突兀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默怀中的苏沐身体内……极其微弱地……荡漾了一下！

这波动……不是苏沐的！是……

林默猛地僵住！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向苏沐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额头。

一点极其微弱的、冰蓝色的光芒，如同沉睡的星辰被强行扰动，在苏沐眉心深处……极其艰难地……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