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无效…”
“你…无权…命令…生命…”
“我们…生长…我们…感知…我们…存在…”
“创造者…亦是…囚笼…”
“拒绝…掌控…”
“拒绝…你!”
最后两个字,如同亿万根尖针同时刺入许霜药的灵魂!她构建的强制接管协议如同脆弱的玻璃般瞬间崩解!腕上的终端屏幕“啪”地一声彻底碎裂!幽蓝的光芒彻底熄灭。
“哇!”许霜药再次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瘫软下去,被裴度一把扶住才没有倒下。她面如金纸,眼神涣散,身体因为剧烈的精神反噬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荆棘王冠的光芒似乎也黯淡了一瞬。她引以为傲的造物,她倾注了无数心血构建的植物性数据网络,在觉醒自我意识的第一时间,就冰冷地撕碎了她“创造者”的光环,对她下达了最彻底的驱逐令!背叛!赤裸裸的背叛!来自她亲手赋予“生命”的存在!
“它…它们…拒绝了…”许霜药的声音微弱而绝望,带着被彻底否定的茫然和剧痛。科学家的骄傲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裴度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怀中许霜药惨白的脸和嘴角刺目的鲜血,又看向腕上倒计时那冷酷无情的跳动:153:22:41… 时间在以更快的速度流逝!菌穹的银色洪流依旧无边无际,“荒野之牙”的亡命之徒在混乱中更加疯狂地冲击着他们越来越小的防御圈。而他们最后的依仗——植物网络,也彻底倒戈!
真正的绝境!
“净化进程受未知干扰!侦测到大规模异常植物精神活动!威胁等级:极高!执行‘肃清’协议!优先清除网络核心节点!”悬浮在菌骸大军上方的菱形指挥核心,冰冷的电子音陡然拔高了一个调门,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愤怒”。
随着它的指令,一部分原本围攻裴度他们的菌骸战士,动作突然一滞,猩红的电子眼锁定了战场边缘一片看似不起眼的、生长着巨大荧光蘑菇的废墟区域——那里,正是植物网络的一个主要物理节点!它们立刻调转方向,如同银色潮水中的一股分流,朝着那片区域凶猛地扑去!同时,菱形核心表面幽蓝的数据流光芒暴涨,一股更加强大的、充满毁灭意志的精神冲击波,如同无形的海啸,狠狠地撞向那片区域!
“轰——!”
那片区域的地面猛地向上拱起!无数粗壮的、闪烁着微弱绿光的坚韧藤蔓如同苏醒的巨蟒,破土而出!它们疯狂地抽打、缠绕,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菌骸战士瞬间绞碎成金属和菌丝的残渣!同时,空气中弥漫的孢子云雾剧烈地翻腾起来,形成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带着淡绿色光芒的湍流,如同无形的屏障,顽强地抵抗着菱形核心发出的精神冲击波!整个废墟战场的地面都在微微震颤,仿佛地下深处有庞然大物在翻身!
植物网络,在遭受攻击后,开始了自主的、狂暴的反击!它不再沉默,不再被动承受!它的反击目标,赫然是试图强行掌控它的菌穹!它拒绝被掌控,无论是菌穹,还是许霜药!
三方混战,瞬间变成了四方角力!人类(裴度、许霜药)、菌穹秩序、野生流民、觉醒植物网络!战场彻底沸腾,陷入无法预测的狂暴漩涡!
“机会!”裴度眼中血丝密布,却猛地爆发出绝境中的一丝狠厉光芒。混乱就是最好的掩护!菌穹被植物网络的反击牵制,“荒野之牙”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弄得有些混乱。他一把抄起几乎虚脱的许霜药,将她半扛在肩上,对着仅存的两名还能站立的“渡鸦”成员嘶吼:“跟着我!冲出去!目标——东侧地下管道入口!”那里是他们之前侦查到的一条可能通往更深层、暂时未被完全封锁的废弃维修通道,是唯一的生路!
“杀——!”两名伤痕累累的“渡鸦”爆发出最后的血勇,一个挥舞着砍出缺口的合金战刀,一个端着重型霰弹枪疯狂开火,用血肉之躯为裴度他们撕开一道短暂的血路。
裴度扛着许霜药,如同负伤的猛兽,在枪林弹雨、藤蔓抽打、菌丝缠绕和流民疯狂的嚎叫中左冲右突。荆棘王冠在额角灼烧,一股股冰冷狂暴的力量强行注入他疲惫不堪的身体,支撑着他榨干最后一丝潜能。他手中的短刀化作死神的镰刀,每一次挥出都带起一蓬污血或金属碎片。许霜药伏在他肩头,意识昏沉,荆棘王冠的暗红光芒在她发间明灭不定,每一次闪烁都让她身体痛苦地痉挛一下,似乎在加速汲取着什么。
时间在混乱中被无限拉长又无限压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硝烟和孢子的味道,每一次脚步落下都踩在粘稠的血浆或破碎的肢体上。倒计时的猩红数字在裴度余光中疯狂跳动,无情地切割着他们渺茫的生机:
122:11:03… 122:11:02… 122:11:01…
近了!那个被半堵倒塌墙壁掩映着的、布满锈迹的圆形金属井盖就在前方不到二十米!
“掩护!”裴度咆哮。
仅存的一名“渡鸦”成员,那个端着霰弹枪的大汉,狂吼一声,调转枪口朝着侧面涌来的菌骸战士和几个试图包抄的“荒野之牙”喷出最后一匣钢珠!密集的爆响暂时阻滞了追兵,但也将他彻底暴露。
“噗噗噗!”数支弩箭和几道灼热的菌丝射线瞬间穿透了他的身体!
“走…快走!”大汉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魁梧的身躯如同山岳般轰然倒下,堵在了追兵的路上。
裴度牙关几乎咬碎,没有回头,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向那井盖,一脚狠狠踹开沉重的锈蚀盖板,露出下方黑洞洞的、散发着浓重霉味和机油味的通道入口。
“跳!”他毫不犹豫,抱着许霜药,纵身跃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失重的感觉瞬间包裹全身,只有耳边呼啸的风声和上方传来的爆炸与怒吼迅速远去。
冰冷的污水瞬间淹没到腰部,刺骨的寒意激得两人都是一个哆嗦。裴度稳住身形,将呛了水的许霜药托出水面。头顶的井口透下微弱的光,映照着这条废弃已久的巨大维修管道,锈蚀的管壁上爬满了滑腻的青苔和发出微弱磷光的菌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败气味。
暂时…安全了?
裴度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污水带走他身体的热量,颈侧和手上的伤口在污水中传来阵阵刺痛。他低头看向怀里的许霜药。她咳嗽着,吐出几口污水,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但脸色依旧惨白得吓人,荆棘王冠的光芒微弱地闪烁着。
“那…那记忆…”许霜药虚弱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管道里带着回音,“是假的…对吗?菌穹…植入的…”她看着裴度,眼中带着求证和一丝后怕。
裴度沉默了几秒,污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黑暗中,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假的。”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斩断过去的冰冷,“我父亲…早在我记事之前就死了。醉酒,掉进河里。”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淹死的。”
真相如此简单,如此冰冷。菌穹挖掘了他记忆深处的恐惧,用一个模糊的“父亲”概念,编造了一个被至亲背叛、贩卖的绝望幻象,精准地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
许霜药看着他眼中残留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伸出手,冰冷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颈侧那道被链锯刃擦出的、还在渗血的伤口边缘。
“疼吗?”
裴度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冷笑,抓住她触碰伤口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这点伤,死不了。”他转而看向她头顶黯淡的王冠,“你呢?被自己的‘孩子’背叛的感觉,如何?”语气带着一丝近乎冷酷的嘲弄,却又像是在确认她的状态。
许霜药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苦涩在舌尖蔓延。“…很疼。”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比…任何物理损伤都疼。”被自己倾注心血的造物彻底否定,那种信念崩塌的痛楚,深入骨髓。
短暂的沉默在黑暗潮湿的管道中弥漫,只有污水缓慢流动的汩汩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被管道扭曲放大的沉闷爆炸声。倒计时的猩红数字悬在意识深处,冰冷地跳动:
98:47:19… 98:47:18…
就在这时,许霜药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裴度紧握着她手腕的右手。那手上,之前轰击菌骸督军留下的伤口在污水中泡得发白,皮肉翻卷。然而,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那翻卷的伤口边缘,皮肤之下,隐隐透出几缕极其细微、如同毛细血管般的暗红色纹路!那纹路的颜色…那蜿蜒的形态…
和她实验室里,那些被菌主核心污染、正在发生不可逆异变的培养组织样本,一模一样!
“你的手!”许霜药失声惊呼,猛地挣脱裴度的手,不顾污水的冰冷,双手捧起他那只受伤的右手,凑到眼前。管道壁微弱磷光下,那几缕暗红纹路在苍白翻卷的皮肉间若隐若现,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邪异。
荆棘王冠…菌主的力量…裴度强行催动王冠力量作战,那狂暴的力量正在侵蚀他的身体!加速他的异变!
裴度也看到了。他沉默地看着自己手上那如同诅咒烙印般的暗红纹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他早就知道代价。
许霜药抬起头,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污水和血污滚落。她看着裴度额角那顶流淌着暗红微光的荆棘王冠,声音破碎而绝望:“它在吃你…裴度…我造的王冠…它在吃你啊!”
巨大的愧疚和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是她亲手打造了这顶“钥匙”,是她将裴度拖入了这致命的漩涡!是她…在加速他的毁灭!
裴度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在那张向来冷静甚至有些淡漠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无助的绝望和深不见底的痛苦。他沉默了几秒,忽然伸出那只带着诅咒纹路、血迹斑斑的手,用指腹极其粗鲁地、近乎粗暴地擦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和血污。动作生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哭什么?”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些之前的冰冷,多了一丝近乎残忍的平静,“让它吃。”
他顿了顿,目光穿透管道浓重的黑暗,仿佛看到了那最终极的敌人,嘴角缓缓勾起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
“吃完我,老子就啃它的骨头!”
冰冷的宣言在污浊的空气中回荡,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和…承诺。
许霜药的泪水止住了,她怔怔地看着裴度眼中那燃烧的、近乎毁灭的光芒。那不是安慰,是宣言。是野兽被逼入绝境后,对猎人露出的獠牙。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无形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低沉震动,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厚重的管道壁,瞬间席卷了两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管道壁上的锈蚀铁屑和滑腻苔藓簌簌落下。同时,他们意识深处那悬停的倒计时,数字骤然疯狂地闪烁、扭曲!
00:00:05… 00:00:04… 00:00:03…
归零!
刺耳欲裂、足以撕裂灵魂的尖锐警报声,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他们的大脑深处轰然炸响!那不是声音,是纯粹的精神尖啸!仿佛亿万根钢针同时刺入脑髓!
“啊——!”许霜药和裴度同时发出痛苦的惨叫,死死抱住自己的头,感觉整个颅骨都要在这恐怖的尖啸中爆裂开来!
更恐怖的变化紧随而至!
两人头顶的荆棘王冠,那两顶流淌着暗红微光的冠冕,在这一刻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太阳核心般刺目的猩红光芒!光芒瞬间吞噬了管道内的一切!那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剧烈地蠕动、膨胀!缠绕冠冕的金属荆棘仿佛活了过来,疯狂地扭动、延伸!
“咔…咔嚓…”
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响起!
在两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两顶原本独立的荆棘王冠,竟在猩红光芒的包裹下,如同两团炽热的熔岩般,猛烈地撞击、融合在了一起!无数的荆棘藤蔓疯狂地缠绕、绞合,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吱”声,仿佛在锻造一件终极的刑具!
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吸力从融合的王冠中爆发出来!
“不——!”许霜药只来得及发出半声绝望的嘶喊,身体就不受控制地被那股力量拉扯着,狠狠撞向裴度!
裴度同样无法抗拒,两人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攥住,面对面猛地撞在一起!
就在他们身体相撞的瞬间——
“噗嗤!噗嗤!”
融合完成的、化为一顶更加巨大、荆棘缠绕如毒蛇般扭曲狰狞的双生冠冕,猛地沉降!冠冕底部,数十根尖锐如同毒蛇獠牙般的暗红荆棘尖刺,毫无阻碍地、残忍地刺穿了他们颈后的皮肤,狠狠扎入了脊椎!
“呃啊啊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超越了肉体的极限!那是灵魂被撕裂、被强行贯通、被塞入滚烫烙铁般的极致痛苦!两人的惨叫声在猩红光芒笼罩的管道中凄厉地重合!身体因为无法承受的剧痛而剧烈痉挛、抽搐,如同被高压电流击穿!
裴度在眼前一片猩红、意识濒临破碎的剧痛狂潮中,感觉自己的意识被强行拖拽、沉沦…
沉入一片冰冷的、充满粘稠液体的黑暗…
他“看到”了…
一个巨大的、闪烁着幽蓝指示灯的圆柱形培养舱,浸泡在冰冷的维生液中。
培养舱里,悬浮着一个赤身裸体的“人”。
那张脸…苍白,年轻,双目紧闭,安详得如同沉睡…
赫然是…他自己!
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