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亡命共生体(1 / 2)

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浓重的铁锈、腐烂菌毯和硝烟混合的刺鼻气味,狠狠灌入裴度的鼻腔。他半跪在潮湿冰冷的水泥地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滚烫的沙砾,灼烧着被孢子侵蚀的喉咙。许霜药软倒在他身侧,同样在拼命汲取着这污浊不堪的“新鲜”空气,身体因为极度的脱力和恐惧而不受控制地颤抖。他们刚刚从那个活化、如同巨型肠道般疯狂收缩绞杀的管道地狱中爬出来,身后,被他们用碎石和断裂金属管勉强堵塞的管道入口,正传来令人心悸的撞击声和菌丝疯狂增殖的“沙沙”声。活化的管道,如同被激怒的巨兽,正试图冲破阻碍,将逃逸的猎物重新拖回深渊。

暂时脱离了污水的浸泡,但更大的恐怖如同冰冷的帷幕,笼罩着这片位于城市废墟地下的巨大中转泵站。泵站早已废弃多年,巨大的钢铁水泵如同死去的史前巨兽骸骨,锈迹斑斑地矗立在阴影里。地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不知名的粘稠污物,墙壁上爬满了暗绿、银灰交错的菌斑,如同某种恶性的皮肤病,正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金属和混凝土。穹顶破损,透下几缕惨淡的天光,勉强照亮空气中悬浮的、浓得化不开的孢子尘埃,它们如同有生命的灰雾,在微弱的光柱中缓缓沉浮、蠕动。死寂,是这里的主旋律,但那死寂之下,潜藏着无数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菌丝摩擦的“沙沙”声,孢子细微的爆裂声,以及…从四面八方黑暗中传来的、意义不明的、低沉粘稠的呜咽。

菌主醒了。它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冰冷沉重的铅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渗透进每一寸空气。裴度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亿万道充满纯粹恶念与吞噬欲望的“视线”,正穿透层层阻隔,牢牢锁定在他们身上,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这里不再是庇护所,而是另一个形态的狩猎场。

“呃…”许霜药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挣扎着想站起来。她的脸色依旧惨白如纸,荆棘王冠的暗红光芒微弱地闪烁,每一次闪烁都让她纤细的脖颈微微抽搐,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压。共生连接带来的剧痛余波仍在脊椎深处肆虐,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在穿刺骨髓。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意识层面残留的碎片——裴度那被篡改记忆中的冰冷雨巷,那只粗糙油腻的大手带来的窒息恐惧,以及…那培养舱中沉睡的“自己”所带来的、令人灵魂冻结的荒谬感。这些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肮脏的油污,顽固地黏附在她的意识里,带来强烈的精神污染和不适。她下意识地想将这些“杂质”驱逐出去,却在精神触碰到它们时,引发了共生连接的一阵剧烈刺痛。

“别乱动!”裴度低吼一声,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猛地伸手,动作粗暴地一把按住许霜药试图撑起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闷哼一声,再次跌坐在地。他的眼神如同淬火的刀锋,警惕地扫视着泵站每一个黑暗的角落,每一个巨大水泵形成的阴影。他的右手下意识地紧握成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只手上,翻卷的伤口在脱离污水后显得更加狰狞,皮肉边缘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白色。然而,在那伤口深处,在翻卷的皮肉之下,那几缕如同活物般蜿蜒盘踞的暗红色纹路,却比在管道中时更加清晰、更加刺眼!它们仿佛获得了某种滋养,颜色变得更加深沉粘稠,甚至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余烬般的暗红光泽,并且…似乎正在沿着伤口边缘,极其缓慢地、不可阻挡地向四周健康的皮肤蔓延!

力量的代价,以最直观、最恐怖的方式烙印在他的血肉之上。每一次使用共生带来的那点可怜增幅,都是在为这侵蚀之火添柴加薪!

许霜药的目光死死盯在裴度手上那蔓延的暗红纹路上,瞳孔因为恐惧而收缩。作为曾经的“创造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不可逆的深度异变已经开始,裴度的时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吞噬!“你的手…”她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闭嘴!”裴度猛地打断她,眼神凶狠地瞪过来。他不需要提醒。那伤口处传来的,除了皮肉撕裂的疼痛,更有一股深入骨髓的、如同无数蚂蚁在啃噬骨髓的麻痒和灼烧感,时刻提醒着他正在发生的恐怖变化。他现在只需要她安静,需要集中每一分精力来应对这活化的炼狱。“听!”他压低声音,侧耳凝神。

空气中,除了孢子尘埃沉降的微响和远处管道传来的撞击声,一种新的、更令人不安的声音正从泵站深处传来。

“嗬…嗬嗬…嗬啊…”

低沉、粘稠、如同破旧风箱拉扯出的喘息,夹杂着意义不明的、野兽般的嘶吼。那声音充满了痛苦、狂躁和一种原始至极的毁灭欲望。不是一个声音,是很多个!它们从不同的方向传来,在巨大的废弃泵站里形成诡异的回声。

“荒野之牙…”裴度的心沉了下去,眼神变得更加冰冷锐利。那些亡命徒,终究没能逃过菌主苏醒的第一波精神污染和孢子侵蚀。他们没有被银色菌骸同化,而是变成了另一种更扭曲、更狂暴的东西——菌傀。

就在这时——

“左边!”许霜药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声音因为共享感知带来的预警而微微发颤!在裴度警惕右侧巨大水泵阴影的同时,一股强烈的、带着恶臭腥风的危机感,通过那不稳定却强制连接的意识通道,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刺入裴度的神经末梢!

裴度想也不想,身体在共生带来的那点被强行压榨出的力量驱动下,以一种超越极限的速度猛地向右侧扑倒!同时,他那只完好的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许霜药的手臂,将她狠狠拽向自己!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就在他们刚才停留的位置后方,一根锈迹斑斑、足有成年人大腿粗细、顶端被磨得尖锐无比的沉重金属管,如同攻城锤般狠狠砸在布满菌毯的水泥地上!水泥碎块混合着粘稠的菌丝汁液四溅飞射!

一个扭曲的身影出现在他们刚才的位置。

那依稀还能看出是个人形,穿着荒野之牙标志性的、用变异兽皮和金属板拼凑的破烂护甲。但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灰绿色,无数细密的银灰色菌丝如同蠕动的血管,在他的皮肤下、在他的眼眶、口鼻中疯狂地钻出、扭动!他的体型膨胀了一圈,肌肉虬结得不似人类,青黑色的血管如同蚯蚓般在灰绿色的皮肤表面暴凸出来,里面流淌的仿佛不是血液,而是粘稠的菌液。他的双眼一片浑浊的惨白,没有任何瞳孔的痕迹,只有纯粹的、疯狂的毁灭欲望!涎水混合着暗绿色的粘液,从他咧开的、被菌丝撑得变形的嘴角不断滴落,发出“嗬嗬”的嘶吼。他的双手,指甲已经变成了锋利的、带着倒钩的黑色骨刺!

一个彻底失去理智、被菌主初步侵蚀、只剩下狂暴攻击本能的菌傀!

“吼——!!!”一击落空,菌傀发出更加愤怒和狂暴的嘶吼,浑浊的白眼死死锁定扑倒在地的裴度和许霜药,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腥风,再次猛扑过来!速度比生前更快,力量更加骇人!

“滚开!”裴度眼中凶光暴射!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异变的恐惧!他猛地从地上弹起,不退反进!右手那带着暗红诅咒纹路、伤口狰狞的拳头,无视了剧烈的疼痛,在共生力量被强行催动的瞬间,裹挟着一股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菌傀那扭曲膨胀的胸膛,狂暴轰出!

“嘭——!!!”

又是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朽木上!

菌傀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它那覆盖着灰绿色皮肤的胸膛,在裴度拳锋接触的瞬间,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一大片!无数扭动的菌丝被巨力震断,暗绿色的粘稠汁液如同喷泉般从裂开的皮肤和口鼻中狂飙而出!然而,这一拳的力量虽猛,却似乎并未对其造成致命伤害!菌主赋予的扭曲生命力远超常人!

“嗬啊!”菌傀发出一声非人的痛吼,但动作没有丝毫停顿,那双变成骨刺的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朝着裴度的头颅和脖颈狠狠抓来!速度奇快,角度刁钻!

裴度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瞳孔骤然收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裴度!低头!”许霜药带着哭腔的尖叫声在他意识深处和现实同时炸响!她不知何时挣扎着半跪起来,双手死死抓住地上散落的一截断裂的、带着锋利断口的粗大电缆!

裴度没有任何犹豫!对死亡的直觉和对那不稳定意识连接中传递过来的、许霜药拼死一搏的决绝意念的感知,让他瞬间执行了指令!他猛地低头弯腰!

“呼——!”

带着锈迹和油污的沉重电缆,被许霜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抡起!带着破风声,精准地、狠狠地抽打在菌傀抓向裴度后颈的那只骨刺手腕上!

“咔嚓!”一声清晰的骨裂声!

菌傀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骨刺的攻击轨迹瞬间偏移!

但这已经是许霜药能做到的极限!强行发力带来的剧痛和虚弱让她眼前一黑,身体再次软倒。

然而,这短暂的阻滞,对裴度来说已经足够!

“死!!!”裴度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趁着菌傀因手腕断裂而动作失衡的刹那,他猛地旋身,那只带着暗红纹路的右手再次紧握成拳,但这一次,拳锋之上,竟隐隐缭绕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血色电弧般的能量光芒!那是融合冠冕被极度压榨、强行抽取菌主同源力量带来的异象!代价是脊椎处传来的、几乎让他昏厥的剧痛和吮吸感!他全身的肌肉在这一刻贲张到了极限,青筋如同虬龙般在脖颈和手臂上暴起!

拳出!如怒龙出海!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

这一次,目标是菌傀那颗被菌丝撑得变形的头颅!

“噗嗤——!!!”

如同熟透的西瓜被铁锤砸爆!

沉闷的碎裂声和粘液喷溅声混合在一起!菌傀那颗灰绿色的头颅,在裴度灌注了所有力量、裹挟着微弱血色能量的铁拳下,如同脆弱的陶罐般瞬间爆裂开来!红的、白的、暗绿的粘稠混合物混杂着断裂的菌丝,如同烟花般四散喷溅!无头的庞大身躯剧烈地抽搐了几下,轰然倒地,砸起一片灰尘和菌斑碎屑。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裴度如同破旧风箱般剧烈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泵站里回荡。

他站在原地,保持着出拳的姿势,身体因为剧烈的脱力和脊椎深处传来的恐怖剧痛而剧烈颤抖。右手拳峰一片血肉模糊,森白的指骨清晰可见,暗红的异变纹路如同贪婪的毒蛇,正顺着指骨和撕裂的皮肉,向手腕处加速蔓延!颜色更深,搏动感更强!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深入骨髓的麻痒和灼烧感。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通过那只手,被头顶的荆棘冠冕疯狂地吮吸、吞噬。

“呃…”许霜药挣扎着爬过来,看到裴度右手那恐怖的伤势和加速蔓延的暗红纹路,以及他脸上那因为剧痛和力量反噬而扭曲的表情,泪水瞬间再次涌出。她颤抖着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内衬衣角,想要为他包扎。

“别碰我!”裴度猛地甩开她伸过来的手,动作粗暴,眼神冰冷如刀,里面翻腾着尚未褪去的暴戾和一种更深沉的东西——被背叛的怒火。他缓缓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许霜药,那目光仿佛要将她彻底洞穿。

“说!”他的声音嘶哑,如同地狱恶鬼的低语,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压抑到极致的狂怒,“那个培养舱里的东西…那个‘我’…是什么?!” 身份崩塌的冰冷和荒谬,在经历了生死搏杀后,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如同被浇上了滚油的烈火,在他胸腔里疯狂燃烧!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解释那恐怖景象的答案!一个能告诉他,他到底是谁的答案!

许霜药被他眼中的疯狂和质问吓得后退了一步,脸色更加惨白。共生连接中,裴度那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愤怒、冰冷刺骨的虚无感以及强烈的自我毁灭倾向,如同实质的浪潮冲击着她,让她几乎窒息。她知道这一刻终究会来,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绝境之下,以如此暴烈的方式爆发。

“我…我…”她嘴唇哆嗦着,大脑一片混乱。愧疚、恐惧、科学家的理智、以及被共生连接强行放大的裴度的情绪,在她心中激烈交战。她想解释,想说出那个被封存的秘密,但巨大的恐惧和不确定感让她犹豫。

“说!!!”裴度猛地踏前一步,那只带着恐怖纹路和伤口、滴着粘稠菌傀体液的手,几乎要抓到许霜药的衣领!强大的压迫感和暴戾的气息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

许霜药被逼到了绝境。在裴度那几乎要择人而噬的目光和意识连接中狂暴情绪的冲击下,她最后的防线崩溃了。她闭上眼睛,泪水汹涌而出,声音破碎而颤抖,带着无尽的疲惫和绝望:

“镜…镜像计划…”

“那…那是…早期的…载体基因备份…代号‘镜像’…”她语无伦次,记忆碎片在混乱的意识中翻腾,“菌主…适配性研究…需要一个…‘完美’的基因模板…进行…优化迭代…”

她猛地睁开眼,看着裴度,眼中充满了痛苦和哀求:“你…你是原生体!唯一的…活着的原生体!但…但你的基因存在…某种…不稳定排异因子…早期实验…差点…失败…”她喘着粗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镜像’…是理论上的…优化模型…是…是封存的…失败品!一个…未激活的…空壳!我以为…它永远…不会醒来!菌穹…一定是菌穹…利用了它…污染了你…”

她的解释断断续续,充满了巨大的信息空白和刻意回避的关键点(比如她主导了这一切,比如“镜像”可能并非完全失败),但在裴度狂暴的质问和共生连接带来的情绪冲击下,这已是她能吐露的极限。

“失败品?优化模型?空壳?”裴度咀嚼着这些冰冷的词汇,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狰狞的笑容。原生体?有缺陷的原生体?一个需要被“优化”、被替代的残次品?而那个沉睡的“自己”,才是理论上的“完美容器”?一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火焰,瞬间吞噬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所以…我才是那个‘失败品’?”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比之前的咆哮更加危险,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那个‘空壳’…才是你们想要的…‘完美容器’?”

“不!不是的!裴度!”许霜药惊恐地摇头,想要辩解。

“闭嘴!”裴度猛地打断她,眼神彻底冰冷,里面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温度似乎都熄灭了,只剩下野兽般的凶光和一种刻骨的嘲讽,“原来如此…难怪…难怪菌穹那么想‘净化’掉我这个残次品…难怪那顶该死的王冠…那么急着‘吃’掉我…”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上那加速蔓延、如同活物般的暗红纹路,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