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掌心那块冰冷的石头,再看向秦烈身上那件比自己好不了多少、同样单薄破烂的棉袍。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酸楚猛地冲上鼻腔!
“世子爷!不可!万万不可啊!” 福伯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枯瘦的手死死攥着那块元石,像攥着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肝都在颤。
浑浊的老泪汹涌而出,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肆意流淌。
“老奴…老奴一把贱骨头!冻死饿死都是活该!您…您自己都这样了!这…这是您修炼的命根子啊!您怎么能…怎么能给老奴糟蹋啊!”
他泣不成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泥地上。
“老奴该死!老奴没用!护不住您,还…还让您把保命的东西拿出来…”
卑微的呜咽在死寂的小院里回荡,带着一个老仆最深沉的绝望和自责。
秦烈静静地看着跪在脚下、泣不成声的老人。
那佝偻颤抖的脊背,像一根被岁月和苦难压弯的枯竹。
王府的寒风,似乎在这一刻,也带上了一丝迟暮的悲凉。
他没有弯腰去扶。
只是伸出一只手,搭在福伯剧烈颤抖的肩头。
那只手,同样冰冷,带着修炼后的疲惫和伤痕累累的粗糙。
但那只手很稳。
“福伯。” 秦烈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寒潭的石子,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老人的呜咽。
“看着我。”
福伯的哭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喉咙。
他茫然地、带着满脸泪痕,抬起头。
浑浊的泪眼,撞进秦烈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绝望,只有一片沉寂的冰海。
冰海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熔岩。
“拿着。” 秦烈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这不是商量。”
“这点东西,于我,杯水车薪。”
他的目光扫过福伯手中紧攥的元石,带着一丝近乎冷酷的清醒。
“于你,却能活命。”
“你活着,我在这王府里,才不算真正的瞎子、聋子。”
“明白吗?”
最后三个字,如同重锤,敲在福伯的心上。
福伯浑身一震!
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秦烈,似乎想从那张过分平静、过分年轻的脸上,看出一丝玩笑的痕迹。
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深沉的、冰冷的、近乎残酷的认真。
世子爷…不是在安慰他!
世子爷…要自己活着!要自己做他的眼睛!耳朵!
一股混杂着巨大悲怆和莫名滚烫的激流,猛地冲垮了福伯心中那堵名为绝望的高墙!
他懂了!
世子爷没有认命!他在忍!他在等!他在谋划!
这元石…不是施舍,是命令!是托付!
“世子爷…” 福伯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不再是绝望的呜咽,而是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
他不再推辞,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紧了那块冰冷的元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它嵌入自己的骨头里。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站起来。
秦烈搭在他肩头的手微微用力,一股沉稳的力量传来,帮助这个枯槁的老人站稳。
“回去吧。” 秦烈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低沉嘶哑,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他收回手,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立刻又被他强行稳住。
额角的冷汗,在曦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赵贵那边…盯紧点。”
秦烈的目光投向王府内院的方向,眼神幽深。
“特别是,他和宰相府的人接触的细节。”
“宰相府?” 福伯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悸,随即被更深的狠色取代。
他重重点头,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
“老奴…明白了!世子爷放心!老奴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给您盯死那帮畜生!”
福伯不再多说,深深看了秦烈一眼。
那眼神里,有担忧,有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忠诚。
他佝偻着背,一步三回头,小心翼翼地拉开院门,如同来时一样,飞快地融入了外面灰蒙蒙的晨雾里。
破败的木门重新合拢,隔绝了外面微弱的天光。
小院里,再次只剩下秦烈一个人,靠着冰冷的老槐树。
剧烈的眩晕感和全身撕裂般的痛楚,在福伯离开后,如同潮水般汹涌反扑上来。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沿着粗糙的树干缓缓滑坐在地。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破衣。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丹田附近墨绿色毒质的疯狂蠕动,带来刀绞般的剧痛。
刚才强行站立的片刻,几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他颤抖着伸出手,抹去额头上淋漓的冷汗。
指尖冰冷,微微痉挛。
目光,落在自己那只沾满汗水和泥污的手上。
手背上,昨夜强行施展“诡影步”留下的暗红血痕尚未消退,指关节处更是磨破了皮,渗着血丝。
狼狈不堪。
秦烈缓缓收回目光,没有看福伯留下的那个装着硬窝窝头的布包。
他闭上眼,艰难地调整着呼吸。
意念沉入体内,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胸口那丝微弱的冰凉气息,再次探向双腿撕裂的筋腱。
修复,恢复。
每一分每一秒的痛楚,都在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赵贵的克扣,宰相府的阴影,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脖颈。
力量。
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不仅仅是蛮力,不仅仅是鬼魅的身法。
还需要…能撬动这潭死水的力量。
他摊开另一只手。
掌心,那块青铜碎片安静地躺着。
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带来一丝奇异的清明。
碎片表面,那些玄奥的暗金纹路,在晨光熹微中,似乎比昨夜…更清晰了一丝?
秦烈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它。
深潭般的眼底,疲惫与痛楚交织的深处。
一点名为野心的冰冷火星,无声无息地燃起。
赵贵…宰相府…
他缓缓握紧了掌心的碎片。
边缘的棱角,深深陷入皮肉。
一丝尖锐的刺痛传来,却让他混沌的头脑更加清醒。
快了。
他对自己说。
小院的死寂中,只有他压抑的喘息声。
和那青铜碎片,在掌心无声散发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