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的御书房飘着沉水香,苏婉儿跪坐在案前,指尖抚过最后一摞奏折。
烛芯噼啪爆响,火星溅在《河防疏》的边角,她眼疾手快将折子往旁一推,却在抽回手时,一张泛黄的纸页从奏折底下滑了出来。
那纸页边缘泛着茶渍,墨迹却清晰——\"先皇后胞妹,小字明珠,年方及笄,容似春桃映雪,额间一点朱砂痣如星子落眉\"。
配图是工笔仕女,丹凤眼微挑,唇似樱桃,竟与铜镜里的自己有七分相似。
苏婉儿喉结动了动,指甲掐进掌心。
生母临终前塞给她的半块玉牌还在袖中硌着,牌身刻着\"明\"字,与这\"明珠\"二字撞了个正着。
她迅速扫向殿外——值房的灯早熄了,更夫的梆子声在院外响过三更,连守夜的小太监都缩在廊下打盹。
指尖刚要去碰那纸页,后颈忽然泛起凉意。
\"苏伴读好兴致。\"
方公公的声音像浸了冰碴子。
苏婉儿抬头,见他端着鎏金茶盘站在门口,月光从他身后漏进来,将他脸上的皱纹拉得老长。
茶盘里的建盏腾着热气,却掩不住他袖口露出的半截玄色暗纹——那是皇帝亲赐的\"随侍\"标记。
\"方公公。\"苏婉儿起身行礼,袖中纸页被攥出褶皱,\"方才整理旧折,不慎碰落了。\"
方公公的目光扫过她攥紧的手,忽然笑了:\"御书房的东西,都是要进金匮的。\"他甩了甩拂尘,茶盘在案上磕出清脆的响,\"有些事啊,就像这茶——凉了再喝,硌嗓子。\"
苏婉儿感觉掌心沁出冷汗,却仍维持着从容:\"公公教训的是,婉儿这就收进金匮。\"她将纸页夹回奏折,转身时瞥见方公公袖底露出半截红绳,那颜色与先皇后画像里的璎珞极像。
方公公没再说话,端着茶盘转身时,绣着百子千孙的宫绦扫过她脚面。
殿门吱呀合上的瞬间,苏婉儿听见他低声嘀咕:\"当年的事,连皇上都不愿提......\"
第二日卯初,苏婉儿捧着新抄的《盐铁论》进御书房时,赵顼正站在窗前看雪。
他披了件月白狐裘,发梢还凝着霜,见她进来,指节轻叩案几:\"昨夜的折子可理完了?\"
\"回皇上,都归了类。\"苏婉儿将抄本放在案头,余光瞥见案角压着半块玄玉——正是方公公袖中红绳系着的那种。
她喉间动了动,终究没提旧档的事。
赵顼翻开抄本,忽然抬眼:\"朕闻你昨日与张厨子说了半柱香的话?\"
苏婉儿心下一跳,面上却带了笑:\"御膳房新送的碧螺春有股药味,婉儿问了张主管。
他说这月的贡茶里掺了制膏方的药材,连熊掌都少了两匣......\"她顿了顿,\"张厨子还说,永宁宫的老太监上月在宫外茶肆喝酒,说'当年的火没烧干净'。\"
赵顼的手指在抄本上停住,眼尾的细纹紧了紧:\"永宁宫?\"
\"是。\"苏婉儿垂眸,\"先皇后住过的永宁宫,十年前走水那场。\"
殿外忽然起了风,吹得窗纸簌簌响。
赵顼凝视她片刻,忽然伸手取过案头的朱笔:\"方公公,去把御膳房这三月的账册拿来。\"
方公公不知何时站在殿外,应了声\"遵旨\",转身时腰间的玄玉撞出轻响。
苏婉儿望着他的背影,袖中半块玉牌忽然发烫——那温度,像极了昨夜旧档里\"明珠\"二字的墨痕。
\"苏伴读。\"赵顼的声音将她拉回,\"明日随朕去太液池看冰钓。\"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鬓边的玉簪,\"戴那支点翠的,衬你。\"
苏婉儿福身应下,转身时瞥见案角的《大昭律例》被翻到\"宫禁擅动御物\"那页。
窗外的雪越下越密,模糊了方公公捧着账册归来的身影——但她知道,这雪下得再大,也盖不住那些被藏在账册里的秘密。
当方公公捧着账本回来时,雪粒正顺着瓦当簌簌地往下掉落。
赵顼将朱笔扔在桌子上,墨汁溅到了《盐铁论》抄本的边缘,就像一朵狰狞的墨梅。
他说道:“去,把张厨子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