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某种活物,带着近乎实体的压迫感,紧紧攫住、包裹着从狭窄、散发着浓重铁锈味的地下通道中挣扎而出的三个身影。这黑暗并非仅仅是光线的匮乏,它混合了时间的沉淀,弥漫着腐朽金属的腥气、城市废弃角落特有的阴沟潮霉,以及一些辨识不清的、带着微酸气味的菌类在悄然滋长,共同编织成一张令人作呕的嗅觉大网,蛮横地侵占着每一寸肺叶的空间,仿佛要将人的呼吸都彻底染上绝望的颜色。
陈默背靠着冰冷、粗糙、布满凝结水珠的混凝土墙壁,身体因脱力和后怕而微微颤抖,胸膛剧烈地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汗水,混杂着通道内蹭到的污垢,如同细小的溪流,沿着他的额角、鬓角蜿蜒滑落,在他下巴处汇聚成滴,砸落在脚下的碎石瓦砾上。他手中紧握的战术手电只敢开启最低亮度,那一点微弱的光芒挣扎着刺破浓稠的黑暗,却也仅仅能照亮眼前一小片区域,并在湿漉漉的汗珠上反射出点点粼光,如同濒死星辰最后的闪烁。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刚刚跑完一场永无止境的马拉松,疯狂地擂动着胸腔,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地下那段充满未知的黑暗潜行,与那些难以名状的“潜行者”的无声追逐,几乎耗尽了他们所有的精力与勇气。
紧随其后钻出的是沐璇,她的脸色在微光下显得异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原本清秀的脸庞此刻沾满了灰黑的污渍,嘴唇因为寒冷、恐惧和疲惫而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她没有立刻放松,而是第一时间回身,用尽全力搀扶着几乎要瘫软下去的孙教授。老教授的状态比他们两人更差,长时间的奔逃、地下缺氧的环境以及脚踝上那狰狞的伤口,都在无情地摧残着他年迈的身体。此刻,他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沐璇瘦弱的肩膀上,眼睛紧闭着,呼吸急促而滚烫,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杂音,仿佛一台老旧的风箱在艰难地拉动。
“呼……咳咳……”陈默用力抹了一把脸,手掌上留下黑乎乎的油污和汗渍混合物,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低声音,“总算……总算出来了……这里安全一点了……”
他的声音因为缺氧和力竭而显得有些沙哑,但那语气中终于透出一丝如释重负。他将手电光柱向前、向上缓缓移动,谨慎地探查着周围的环境。手电光束如同舞台上的追光,缓慢扫过眼前的景象:这是一个废弃的地下设备间的出口,铁门早已锈蚀得不成样子,半敞开着,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出口外,是一片意想不到的开阔地。杂草疯长,几乎淹没了脚踝,有些甚至长到了半人高,顽强地宣告着自然的回归。破碎的砖块、废弃的管道零件、倾倒的金属栅栏散落其间,无声地诉说着此地被遗弃已久的事实。空气中,雨后初晴般的清新泥土气息取代了地下的污浊,虽然依旧夹杂着腐败植物的味道,但对刚刚逃出生天的三人来说,已然是天堂般的馈赠。
远处,借着天边仅存的一抹黯淡余晖——那是一种病态的、如同陈旧伤口般的暗红色——几栋高大建筑的轮廓在暮色四合的校园深处显现出来。它们像是蛰伏在夜色中的沉默巨兽,黑黢黢的庞然大物,带着一种死寂的威严。那是大学的教学楼、实验楼和图书馆。曾经充满青春活力与朗朗书声的地方,如今只剩下空洞的窗口,有几扇玻璃早已破碎,如同巨兽空洞的眼眶,麻木地反射着天边那最后一缕绝望的光芒。整个校园沉浸在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之中,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生命早已悄然离场。
“教授,您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沐璇小心翼翼地将孙教授扶到一块相对干净的废弃水泥墩上坐下,然后立刻蹲下身,借着陈默手电的光芒,仔细查看他脚踝上的伤口。伤口在地下时已经由她用随身携带的急救包进行了紧急处理——清洗、消毒、缝合,再用干净的纱布层层包扎。虽然临时缝合技术并不专业,针脚显得有些粗糙,但总算有效地止住了流血。然而,伤口周围的皮肤依旧呈现出令人担忧的红肿,甚至有些发紫,显然感染的风险极高。老人的呼吸依然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嘶嘶的声响,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虚汗。
孙教授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眼神浑浊,瞳孔显得有些涣散,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茫然地扫过周围熟悉而又无比陌生的环境,仿佛在努力将眼前的残垣断壁与记忆中那个充满活力的校园进行重叠。过了片刻,他的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如同呓语:“还……还好……死不了……就是……有点头晕,眼前发黑……”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确认,“这里……是……是药学院的……后勤区出口……没错,我记得这里……” 他的声音里混合着疲惫、痛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
陈默稍微松了口气,孙教授还能认出地方,说明意识还算清醒。他刚想说点什么,比如找个更安全的地方休整一下,处理一下教授的伤势,或许再尝试寻找一些有用的物资……
就在这时,一阵异常清晰且越来越响亮的引擎轰鸣声,如同滚雷般由远及近,悍然撕裂了这片刻的宁静,打破了整个校园的死寂!
那声音绝非一辆普通的汽车所能发出。它沉闷、狂野、带着金属摩擦的嘶哑,更像是数辆重型车辆在同时行进、加速,发动机在超负荷运转,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这声音里充满了蛮横、粗暴、不加掩饰的力量感和侵略性,正以惊人的速度,毫不避讳地朝着校园内部,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逼近!
“不好!”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瞬间绷紧,肾上腺素再次飙升。他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厉声喝道:“快!熄灯!躲起来!”
话音未落,他已经“啪”地一声按灭了手电。周围瞬间重新被黑暗吞噬,只有天边那微弱的余晖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他一把抓住沐璇的手臂,另一只手用力架起孙教授,连拖带拽地将两人拉向旁边一个被推倒的、巨大的、锈迹斑斑的方形金属垃圾箱后面。那垃圾箱原本可能是用来装建筑垃圾或者大型废弃物的,此刻倒在地上,正好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三人刚狼狈地蜷缩进垃圾箱与墙壁之间的狭窄缝隙,屏住呼吸,心脏狂跳不止,就听到……
“轰隆隆——哐当!”
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差,震耳欲聋的引擎声已经近在咫尺。伴随着轮胎碾压碎石和干枯枝叶的刺耳声响,三辆明显经过重度改装、车身布满狰狞撞痕和厚厚污泥的越野车,以及一辆同样破旧但载货的小型卡车,如同闯入宁静池塘的史前凶鳄,以一种近乎横冲直撞的姿态,轰鸣着冲进了距离他们藏身处不足百米的校园主干道上。
刺眼夺目的车灯光柱如同监狱的探照灯,毫无顾忌地、粗暴地在周围的建筑、草丛、废墟间来回扫射,将沿途的一切都暴露在惨白的光线下,投下幢幢变形的、鬼魅般的阴影。光束掠过他们藏身的垃圾箱时,那短暂的亮光让三人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车还没完全停稳,车门就被粗暴地踹开,十几个身影如同下饺子般从车上跳了下来。他们的动作迅捷而充满戾气,显然是久经厮杀的老手。这些人穿着五花八门的破旧衣物——沾满油污的工装、撕裂的迷彩服、甚至还有看似从某些商店抢来的、风格怪异的皮夹克。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每个人都佩戴着武器,而且种类繁多,充满了末世废土的风格:闪着寒光的砍刀、粗长的钢管(有些顶端还焊接着尖锐的金属片)、拉满弓弦的十字弩在黑暗中泛着幽光,甚至还有几个人肩上挎着或者手里端着保养尚可的自动步枪!枪口黑洞洞的,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他们的神情充满了桀骜不驯和一种掠夺者的贪婪,眼神如同荒野上的饿狼,扫视着这片死寂的校园,仿佛在审视自己的猎场。刚一下车,他们就开始大声喧哗,嘴里不断爆出污秽不堪的叫骂和嚣张狂放的笑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刺耳和令人不安。
“妈的,这鬼地方越来越破了!动作快点!搜!都给老子仔细搜!”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家伙,嘴里叼着半截快要燃尽的、劣质烟卷,挥舞着一把沾着暗红色污渍的开山刀,唾沫横飞地大声吆喝着。他似乎是这群人的一个小头目。“老大说了,这破逼大学里肯定还有不少好东西!尤其是那些化学实验室、药房!里面的药品、试剂,都是硬通货!妈的,上次就应该搬空!”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个猥琐至极的笑容,舔了舔嘴唇,引得周围的手下发出一阵低劣而刺耳的哄笑:“还有……嘿嘿,都把眼睛放亮点!说不定还能找到几个躲起来的水灵的学生妹呢!憋了这么久,兄弟们也该开开荤了!抓到了,谁先找到算谁的!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