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穹顶之下,猩红的雾霭如凝固的污血,沉沉压在血灵宫巍峨狰狞的主殿之上。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腐朽的甜腥气,那是无数亡魂被炼化后残留的绝望气息。自赤瞳大人受那幽冥寒气重创,被迫封闭于焚心殿深处疗伤,这象征着血灵宫最高权柄的所在,便笼罩在一股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
玄甲的身影,如同大殿阴影本身延展出来的一部分,悄无声息地移动在粗犷、布满暗红脉络的巨柱之间。冰冷的玄铁重甲包裹着他虬结的身躯,甲叶摩擦间只发出微不可闻的沙沙声,仿佛巨兽在沉睡中压抑的呼吸。面甲之下,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此刻却沉凝如万载寒潭,深处翻涌着足以焚尽理智的怒火与冰冷的算计。
赤瞳…滥用血灵军!
这念头每一次划过脑海,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剜过玄甲的心脏。血灵军,那是宫主大人亲手缔造、淬炼于无尽血战之中的神锋,是血灵宫威压八荒六合、令诸天胆寒的基石!他们存在的意义,是开疆拓土,是镇压叛逆,是守护宫主大人至高无上的意志!绝非某个血将为了一己私仇,将其化作千里追猎一个蝼蚁的猎犬!赤瞳为了那个叫涵婓的小子,还有那头诡异的帝君兽,竟敢如此挥霍宫主大人的利刃!他玄甲,作为曾与赤瞳并肩、沐浴宫主恩泽的前血将,岂能坐视?
“影鸦。”玄甲的声音如同两块玄铁在黑暗中摩擦,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瞬间撕破了殿角的厚重阴影。
那片阴影仿佛活了过来,无声地扭曲、凝聚,最终化成一个单膝跪地的身影。来人同样身着暗色甲胄,却轻薄如夜行衣,面甲上没有任何标识,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两点永不熄灭的鬼火,正是玄甲最信任的旧部——影鸦,血灵军最优秀的潜行斥候。
“大人。”影鸦的声音嘶哑,带着常年行走于阴影中的阴冷,“确认了。赤瞳大人闭关焚心殿,血灵卫统领‘血牙’率其直属亲卫十二人,已将焚心殿外三重大阵完全封锁,禁止任何人靠近,包括…我们的人。”
“意料之中。”玄甲冷哼一声,面甲下的下颌线条绷紧,“他怕了。怕那幽冥寒气的反噬,更怕有人在他虚弱之时…哼。宫内其他血将动向?”
“第一血将‘血屠’大人仍在西境魔渊坐镇,镇压深渊躁动,短时间内无法抽身。第二血将‘血魅’大人行踪飘忽,据说在追查天机阁异动。宫内留守的,除了赤瞳大人,便是第三血将‘血骸’大人。”影鸦语速极快,情报清晰如刀刻,“血骸大人麾下‘腐骨营’有异常集结迹象,三日前抽调了北荒前线两支精锐百人队回宫,理由…是补充赤瞳大人追猎行动中损耗的‘傀儡’。”
“傀儡?”玄甲眼中寒光爆射,“他把血灵军的精锐战士…当成了消耗性的傀儡?好一个‘损耗’!那些在北荒冰原上被帝君兽撕碎、被幽冥寒气冻结、甚至被赤瞳自己那失控的血咒焚成灰烬的,是活生生的人!是宫主大人麾下最忠诚、最锋利的血刃!”
玄甲的拳头在玄铁护手中攥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一股狂暴的怒意几乎要冲破他铁石般的意志。赤瞳为了那虚无缥缈的《血灵策》残页,为了泄一己私愤,已经彻底疯了!他不仅让血灵军蒙羞,更是在动摇血灵宫的根基!
“不能再等了,影鸦。”玄甲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赤瞳倒行逆施,其罪当诛!宫主大人闭关已久,外界情势恐有剧变,赤瞳此举,恐已背离宫主本意,甚至…受人操控!”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重若千钧,连影鸦那鬼火般的瞳孔都猛地收缩了一下。
“召集‘磐石’、‘裂风’、‘铁幕’…所有尚在宫内、值得托付性命的旧部!”玄甲猛地转身,猩红的披风在死寂的空气中划出一道锐利的弧线,指向大殿深处一条被能量乱流和血色符文遮掩的隐秘通道。“半个时辰后,黑狱血池。我们…清君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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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狱血池,并非真正的地牢,而是血灵宫深处一个被废弃的巨大血炼法阵节点。这里曾是淬炼凶兵、熔铸战魂的所在,如今只剩下巨大、干涸、呈不规则放射状裂开的暗红色池底,以及矗立在池底中央、十几根布满焦黑痕迹和诡异符文的断裂石柱。空气中残留着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气和某种狂暴能量肆虐后的焦糊味,压抑、荒凉,如同巨兽死去的腹腔。
这里是绝对的禁区,也是玄甲经营多年、布下重重遮蔽与警戒手段的秘密据点。此刻,十几道身影如同磐石般沉默地矗立在巨大的石柱阴影之中。他们形态各异,有的魁梧如山,背负巨斧;有的精悍如豹,腰悬双刀;有的笼罩在宽大的符文斗篷下,气息晦涩。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身上或新或旧的玄铁重甲,以及那从甲胄缝隙中透出的、经历过血火淬炼的、冰冷却炽热的目光。他们是玄甲旧部的中坚——“磐石”卫戍,“裂风”斥候,“铁幕”阵师…每一个名字,都曾在血灵军的战史上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
玄甲站在最高的一根断柱之上,猩红披风垂落,如同凝固的血瀑。他没有多余的寒暄,面甲下传出的声音如同滚滚闷雷,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力量,直接砸在每一个旧部的心头:
“诸位袍泽!今日召你们于此,非为叙旧,乃为血灵军之存续,为宫主大人之荣光!”
他猛地抬手,指向北方,仿佛要洞穿这厚重的地宫壁垒:“看看北荒!看看赤瞳在做什么!他以宫主敕令为名,携我血灵宫之威,千里追杀一个无名小卒!这,尚可说是执行宫主意志!但——”
玄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愤怒与悲怆:“他将我血灵军最悍勇的战士,当作消耗品!当作填塞帝君兽利齿的肉糜!当作抵挡幽冥寒气的弃子!‘血煞营’第七队,在断魂桥全军覆没,尸骨无存!‘焚心卫’三位统领,为阻拦帝君兽吞噬血咒而爆体!更有无数袍泽,被赤瞳那失控的‘焚心血印’、被其投影溃散时逸散的血咒反噬,落得神魂俱灭的下场!”
每一个名字,每一次战损,都如同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下方每一位血灵军老兵的胸口。他们身经百战,早已看淡生死,但无谓的牺牲,尤其是被自己人当作炮灰的牺牲,是刻在骨子里的耻辱!
“这不是战斗!这是谋杀!是对宫主大人亲手缔造的这支无敌铁军的亵渎!”玄甲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雄狮在咆哮,“血灵军,是宫主大人手中最锋利的剑,是刺穿诸天万界壁垒的矛!我们存在的意义,是开疆拓土,是镇压叛逆,是守护宫主大人的无上威严!而非为一个血将的私仇,为一个虚无缥缈的《血灵策》残页,将大好儿郎白白葬送在冰原之上!”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侧的断柱上,坚硬的符文石柱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闷响,簌簌落下石粉。“赤瞳,已入魔道!他已不配执掌血灵军权柄!他的疯狂,正在将血灵宫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更可怕的是…”玄甲的声音陡然压低,充满了令人心悸的寒意,“我怀疑,他的疯狂背后,有鬼!”
他环视下方那一双双骤然紧缩、燃烧着惊疑与愤怒的眼睛,一字一顿:“宫主大人闭关太久,久到足以让某些阴暗角落里的蛆虫,将触须伸进我血灵宫的心脏!赤瞳如此不顾一切,甚至不惜以血灵军根基为代价追杀涵婓,其背后…是否另有推手?是否有人…在试图借赤瞳这把失控的刀,斩断我血灵宫的脊梁?!”
“哗——!”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下方沉默的旧部瞬间爆发出压抑的低呼和难以置信的议论。背叛?操控?这指控太过骇人听闻!
“大人!此言可有凭据?”背负巨斧的“磐石”瓮声开口,声音如金石交击。
“凭据?”玄甲冷笑一声,“赤瞳追杀涵婓,起因是涵婓夺走了宫主赐予赤瞳保管的一枚‘血玉’。但你们可知,那血玉之中,封印着什么?”他故意停顿,让悬念在死寂的血池中发酵,“据我从天机阁残破卷宗中拼凑的线索,那血玉…极可能与传说中的‘守界人’有关!甚至…可能关系到‘梵天’!”
“梵天?!”下方有人失声惊呼。这个名字,在古老的禁忌典籍中偶有提及,象征着某种超越此界、难以言喻的大恐怖。
“没错!梵天!”玄甲的声音斩钉截铁,“赤瞳如此疯狂,不顾一切,甚至不惜损耗血灵军根基也要夺回血玉,仅仅是为了宫主的任务?还是…他已被那幕后黑手所控,那血玉,实则是开启某个禁忌之门的钥匙?他是在为真正的黑手清除障碍!”玄甲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我甚至怀疑…宫主大人的长久闭关,是否也与此有关?是否…也受到了干扰?”
这大胆到近乎亵渎的猜测,让所有旧部都感到一阵灵魂颤栗的寒意。如果连宫主大人都…那血灵宫,岂不是危如累卵?
“大人!我们该怎么做?”身披符文斗篷的“铁幕”嘶哑开口,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玄甲的话,如同惊雷劈开了他们心中的迷雾,点燃了压抑已久的怒火与忠诚。
“清君侧!诛赤瞳!”玄甲猛地抽出腰间那柄宽厚、布满血槽的玄铁重剑,剑锋直指穹顶,发出龙吟般的嗡鸣。“拨乱反正!找出幕后黑手!在宫主大人归来之前,守住血灵宫的根基!这,才是我们血灵军真正的职责!”
“清君侧!诛赤瞳!”压抑已久的怒吼如同火山爆发,从十几位血灵军老兵的胸腔中迸发出来,汇聚成一股充满铁血意志的洪流,在这废弃的血池中激荡回响,震得石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每一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被点燃的信念之火,那是对背叛者的愤怒,对军魂的扞卫,对宫主最纯粹的忠诚!
然而,就在这股同仇敌忾的意志达到顶峰的刹那——
“嗤啦!”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毫无征兆地从血池边缘那片最浓重的黑暗中响起!仿佛坚韧的皮革被无形的利爪强行扯开!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浓烈尸臭、腐朽泥土以及某种甜腻血腥的诡异气息,如同决堤的污秽洪流,瞬间灌满了整个干涸的血池空间!这气息带着强烈的侵蚀性,吸入一口,便觉肺部如同被冰冷的蛆虫爬过,粘腻而窒息。
“什么人?!”影鸦的反应最快,厉叱一声,身形已如真正的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两柄淬着幽蓝寒光的短刃无声无息地滑入手中,刺向那黑暗裂口的源头!
“嗬…嗬嗬…”一阵仿佛破旧风箱抽动、又像是骨骼摩擦的怪异笑声,从那片被撕裂的黑暗中飘了出来。笑声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戏谑和…绝对的冰冷。
一道人影,缓缓从黑暗的裂隙中“流淌”而出。他并未行走,更像是无数蠕动的阴影托举着他平移出来。来人身材瘦高,穿着一身仿佛由无数惨白骨片拼接而成的奇特甲胄,骨片边缘锋利,闪烁着不祥的磷光。他的脸上覆盖着一张没有任何表情、惨白如死人的骨质面具,面具的眼孔处,只有两点深不见底的墨绿幽光在跳动,如同墓穴深处飘荡的鬼火。
随着他的出现,整个黑狱血池的温度骤降,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瞬间被浓烈的尸腐味取代。地面干涸的暗红色血垢,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竟开始微微蠕动,如同有无数细小的虫豸在下面复苏。
“第三血将…血骸!”玄甲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极致的凝重与忌惮。他握紧了手中的玄铁重剑,体内的血煞灵力如同被点燃的火山,在玄铁重甲下奔涌咆哮,发出低沉的轰鸣。旧部们瞬间结成战斗阵型,武器出鞘,凛冽的杀气瞬间锁定了那不速之客。
“嗬嗬…玄甲…老东西…”血骸的声音透过那骨质面具传来,干涩、嘶哑,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皮,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躲在这…老鼠洞里…煽动…叛乱?”他缓缓抬起一只包裹在惨白骨甲中的手,那只手枯瘦得如同鸟爪,指甲却是诡异的墨绿色,闪烁着剧毒的光泽。“宫主…闭关…赤瞳…养伤…这血灵宫…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他墨绿的瞳孔扫过玄甲身后的旧部,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舔过皮肤,“一群…过时的…废铁…也配…妄议…血将?”
“血骸!”玄甲踏前一步,重剑斜指,剑身上暗红的血槽仿佛活了过来,开始流淌起粘稠的光晕。“赤瞳倒行逆施,滥用血灵军,其罪当诛!你此时现身,是要助纣为虐?”
“罪?”血骸发出一连串更加刺耳的、仿佛骨头碎裂般的笑声,“赤瞳…行事…自有其理…轮不到…你这…弃将…置喙…”他那只骨爪般的手轻轻一挥。“至于…你们…妄图…结党…营私…按宫规…当受…‘噬魂剔骨’之刑…”
“噬魂剔骨”四个字落下,如同死神的宣判。血骸身后的黑暗裂隙猛地扩张,如同巨兽张开的獠牙之口!
“吼——!”
“呜——!”
伴随着令人心胆俱裂的咆哮和呜咽,无数扭曲的身影从中狂涌而出!它们已不能称之为“人”!
有的浑身高度腐烂,流淌着黄绿色的脓液,肌肉和骨骼以一种违反常理的方式扭曲着,手脚并用,如同畸形的蜘蛛般爬行,速度却快如闪电!腐尸傀儡!
有的只剩森森白骨,骨头上却缠绕着蠕动的黑色血管,眼窝中燃烧着幽绿的魂火,手持锈迹斑斑的骨刀骨剑,动作僵硬却势大力沉!白骨魔兵!
更有甚者,如同无数尸块强行缝合在一起的肉山,臃肿庞大的身躯上伸出十几条挥舞着锈蚀镰刀或巨锤的肢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和狂暴混乱的气息!缝合憎恶!
这是纯粹由死亡与痛苦凝聚的军团!是血骸“腐骨营”的标志!它们毫无理智,只有对生者血肉与灵魂最原始的贪婪和毁灭欲望,如同决堤的污秽洪流,瞬间淹没了半个血池,嘶吼着扑向玄甲和他身后的旧部!
“结阵!御敌!”玄甲暴喝如雷,声浪在狭窄空间内炸开,强行压下傀儡军团的嘶嚎。他手中玄铁重剑爆发出刺目的血光,猛地向前横扫!一道凝练如实质、宽达数丈的血色弧光撕裂空气,带着开山裂海的威势斩出!
“血煞·断岳!”
轰隆!
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具腐尸傀儡和白骨魔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瞬间爆裂开来,腐肉碎骨混合着腥臭的液体四散飞溅!然而,更多的傀儡踩着同伴的残骸,悍不畏死地继续涌上,那缝合憎恶更是挥舞着巨锤般的肢体,硬生生砸碎了血色弧光余波,咆哮着撞来!
“磐石!顶住!”玄甲再次怒吼。
“磐石在此!”那背负巨斧的魁梧战将咆哮着踏前一步,巨斧狠狠顿地!一层厚重如山的土黄色光晕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形成一面巨大的能量壁垒,暂时挡住了憎恶的冲击和后续涌来的傀儡潮。但光壁在无数利爪、骨刃和腐毒酸液的疯狂攻击下剧烈震颤,明灭不定。
“裂风!清场!”
“交给我!”精悍的身影如旋风般掠出,双刀化作一片死亡的寒光龙卷,所过之处,低阶的腐尸傀儡如同被卷入绞肉机般纷纷解体。
“铁幕!压制源头!干扰血骸!”
“明白!”符文斗篷下传来嘶哑的回应。那位阵师双手快速结印,晦涩的符文在他周身亮起,凝聚成一道道扭曲光线、干扰灵力的无形波纹,如同锁链般射向血池边缘的血骸。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废弃的血池化作了血肉磨坊!玄铁重剑与骨刃碰撞的铿锵巨响、能量爆裂的轰鸣、傀儡的嘶嚎、战士的怒吼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粘稠的污血、破碎的骨渣、焦黑的腐肉四处飞溅,将这片空间涂抹得如同地狱画卷。
玄甲如同屹立在惊涛骇浪中的礁石,重剑大开大合,每一次挥斩都带着崩山之力,将扑上来的白骨魔兵劈碎,将缝合憎恶的肢体斩断。但他主要的精力,始终锁定在血池边缘那个如同鬼影般矗立的第三血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