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红衣缓缓抬起头,银色的右眼冷漠地扫过玄甲,又看向那巨大的兽骨船首。她没有回应,只是用未受伤的右手撑着冰冷的岩壁,动作依旧带着那种非人的僵硬感,缓缓站了起来。她没有去攀爬骨梯,而是对着骨舟的方向,极其轻微地…抬了抬受伤的左臂。
那臂上的爪痕依旧狰狞,银白的血液还在缓缓渗出。
嗡!
船首兽骨头颅眼窝中的幽绿鬼火猛地跳跃了一下,仿佛受到了某种指令。一道灰白色的、由纯粹幽冥死气构成的光束,无声无息地从兽骨口中射出,精准地笼罩住洛红衣。
洛红衣的身影在灰白光柱中瞬间变得模糊,下一刻,已如同鬼魅般直接出现在了骨舟甲板之上,就站在涵婓不远处。她依旧沉默,银色的右眼扫过瘫倒的涵婓,目光冰冷,毫无波澜,仿佛在看一块甲板上的污渍。
玄甲的目光最后落向崖底昏迷的帝君兽。他那熔岩般的眼眸中,火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他猛地将手中的白骨巨镰向下一顿!
铿!
镰刀柄部的脊椎骨深深刺入骨舟甲板。
“起!”玄甲一声低沉的断喝,如同号令千军!
整艘幽冥骨舟发出一阵低沉而宏大的骨骼摩擦轰鸣!船身两侧那数对巨大的骨桨,同时开始无声而有力地划动!每一次划动,都在空中留下一道道短暂存在的、边缘闪烁着幽绿磷光的空间涟漪!骨舟开始缓缓上升、转向,船首对准了断魂崖外那片死寂的灰白密林深处!
就在这时,玄甲头盔微微转动,熔岩般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甲板,看向下方帝君兽垂死的躯体。他伸出覆盖着厚重玄铁护手的巨大手掌,对着帝君兽的方向,虚空一抓!
一股无形的、阴柔却不容抗拒的牵引之力瞬间笼罩了帝君兽!
帝君兽庞大的身躯被这股力量缓缓托起,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捧起,朝着上升的骨舟飘来。它体表的暗红反噬脉络似乎感应到了周围浓郁的幽冥死气,蠕动变得稍微活跃了一些,但它的生命气息依旧微弱得如同游丝。
眼看帝君兽巨大的身躯即将被牵引至骨舟边缘——
“嗡——!!!”
一声尖锐到撕裂灵魂、饱含无尽暴戾与警告意味的嘶鸣,毫无征兆地从帝君兽体内爆发出来!这嘶鸣并非源自它虚弱的意识,更像是它体内某种更深层的、濒临绝境的本能防御机制被幽冥之力彻底激活!
嘶鸣声中,帝君兽那只异化的、覆盖青黑鳞片的人形前爪猛地抬起!爪尖爆发出刺目的暗金光芒!一股源自荒古血脉的、霸道绝伦的排斥之力轰然爆发,狠狠撞向玄甲发出的幽冥牵引之力!
砰!
无形的力量在半空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爆响!空气被撕裂出道道涟漪!
玄甲身体微微一晃,覆盖着玄铁重甲的手臂竟发出一阵细微的嗡鸣!他眼中熔岩般的火焰猛地一盛,显然没料到帝君兽在如此状态下还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反抗意志!
“哼!冥顽不灵!”玄甲低哼一声,加大了牵引之力。骨舟船首的兽骨鬼火也骤然明亮,更多的幽冥死气汇聚过去,试图强行压制帝君兽的反抗。
暗金与灰白两股力量在半空激烈对抗、角力!帝君兽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异化的爪子死死抗拒着牵引,爪尖的暗金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每一次力量的碰撞,都让它体表的暗红反噬脉络剧烈搏动,渗出更多的污黑血液,生命之火摇曳得更加微弱!
“帝君!不要抵抗!”涵婓趴在甲板上,嘶哑地呼喊,心中焦急万分。他看出帝君兽的反抗只会加速它的死亡!
就在这僵持不下、帝君兽即将被自身反抗彻底拖垮的危急关头——
一直静立不动、冷眼旁观的洛红衣,那只冰冷的银色右眼,瞳孔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银芒再次闪过。
她缓缓抬起了未受伤的右手。指尖,一缕微弱却精纯的、融合了她自身冰寒之力与帝君兽精血气息的银霜流光,如同跳跃的精灵,悄然浮现。
她没有看向帝君兽,也没有看玄甲,只是对着帝君兽抗拒的爪子方向,极其随意地…屈指一弹。
咻!
那缕微弱的银霜流光,如同拥有灵性般,瞬间跨越空间,精准地没入了帝君兽那只异化前爪爪心暗金光芒最盛之处!
嗡!
一股奇异的、温和的、仿佛同源血脉的安抚力量瞬间扩散开来!
帝君兽爪尖那狂暴抗拒的暗金光芒如同被浇了冷水的炭火,骤然一滞!那股源自血脉本能的、对幽冥之力的强烈排斥,在这缕融合了它自身精血的银霜安抚下,竟不可思议地…平息了下去!
异化爪子上的暗金光芒迅速黯淡,最终彻底熄灭。爪尖无力地垂下。
玄甲的幽冥牵引之力瞬间失去了阻碍,顺利地将帝君兽庞大的身躯托起,稳稳地放置在骨舟宽阔但冰冷的甲板之上,就在涵婓旁边。巨大的身躯落下,震得整艘骨舟都微微一颤。
玄甲熔岩般的目光扫过洛红衣,头盔下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鼻音。他不再耽搁,巨镰一顿:“走!”
呜——!
幽冥骨舟发出沉闷的号角声,巨大的骨桨全力划动!船体破开凝固的空气,化作一道灰白色的残影,瞬间加速,冲出了断魂崖,朝着灰白死寂的密林深处,那呜咽声最为浓郁的源头方向,疾驰而去!速度之快,在身后留下一道久久不散的、由幽冥死气构成的灰白轨迹!
骨舟之上,死寂弥漫。
涵婓趴在冰冷粗糙的骨甲上,模糊的血色视野努力聚焦,看向身旁昏迷的帝君兽。它巨大的身躯随着骨舟的疾驰而微微起伏,每一次起伏都伴随着微弱的痛苦抽搐。那些暗红的反噬脉络在浓郁的幽冥死气中似乎被暂时压制,蠕动变得缓慢,但依旧如同附骨之疽。
他又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不远处静立的洛红衣。阴风吹拂着她破碎的红裙和沾染银霜的发梢,她侧对着他,目光投向骨舟前进的方向——那片灰白死寂的密林深处。她受伤的左臂垂着,银白的血液在指尖凝结成冰珠,滴落在甲板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嗒”声。那只冰冷的银色右眼深处,似乎倒映着前方越来越浓郁的幽冥迷雾,以及迷雾深处某个…难以名状的巨大轮廓?
玄甲如山岳般矗立在船首,厚重的玄甲与骨舟融为一体,熔岩般的目光穿透迷雾,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死寂中,只有骨桨划破空气的沉闷呼啸和幽冥呜咽的背景音。
突然,玄甲厚重头盔下传出沉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也印证了涵婓心中最深的疑虑:“青冥那厮,早已不是血灵宫的人。他体内流淌的,是幽冥族‘蚀骨’一脉的污血。他蛊惑宫主开启‘血狱熔炉’,表面是为提炼‘血核’,实则是利用地脉熔炉的力量和无数修士的怨魂精血,作为献祭,配合幽冥族在另一侧试图强行撕裂空间壁垒,打开‘九幽之门’的节点!”
玄甲的话如同冰冷的铁锥,狠狠凿在涵婓的心上!血狱熔炉的惨状历历在目,师尊残魂的悲鸣犹在耳边!这一切的背后,竟是青冥的背叛和幽冥族的惊天阴谋!
“那…那宫主他…”涵婓嘶哑地问。
“宫主?”玄甲发出一声带着浓浓讥讽的冷笑,那笑声在头盔中回荡,如同闷雷,“他被青冥描绘的‘永生之种’迷了心窍,被幽冥族许诺的‘执掌幽冥权柄’的谎言蒙蔽了双眼!他以为自己是在利用幽冥族的力量达成野心,殊不知,他不过是幽冥族选中的、用来血祭开门的一把…钥匙!当九幽之门真正洞开的那一刻,就是他被彻底吞噬之时!”
钥匙?!涵婓心中剧震!血灵宫主,那个掌控无数人生死、神秘强大的存在,竟也只是幽冥族计划中的一枚棋子?一个祭品?
“那…帝君兽…它…幽冥族为什么称它为‘守界人第七分身’?它和九幽之门有什么关系?”涵婓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目光紧紧盯着甲板上昏迷的巨兽。
玄甲熔岩般的目光也落在帝君兽身上,火焰跳动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守界人’…那是被遗忘在时光尘埃里的古老存在…是横亘在九幽与现世之间、最后的界碑守护者。传说其本体早已在远古大战中陨落,力量化作七个‘界碑之影’,分散于诸界缝隙,维系着那道隔绝幽冥的门户…而它…”
玄甲用白骨巨镰的刃尖,极其轻微地指了指帝君兽那只异化的、覆盖青黑鳞片的前爪:“…就是那第七道‘界碑之影’所化的…分身!它是维系九幽之门封印的关键一环!幽冥族欲开九幽之门,必先毁掉或掌控所有的‘守界人’分身!而它…是最后也是最虚弱的一个!”
涵婓的脑海如同被惊雷劈中!帝君兽那神秘的来历,那异化的爪子,那濒死幻象中破碎的青铜巨门与锁链的呼唤…一切都有了残酷的解释!它不是简单的荒古异兽,它是守护世界门户的界碑之影!它的存在本身,就是阻挡幽冥入侵的最后屏障!
就在这时!
一直静立不动、凝视前方的洛红衣,毫无征兆地开口了。她的声音不再是往日的清冷或妩媚,而是一种极其空洞、毫无起伏、仿佛从万年冰层下传出的音调:
“门…开了…”
与此同时,一直沉默操控骨舟的玄甲,熔岩般的眼眸猛地一凝!他巨大的玄铁身躯瞬间绷紧,白骨巨镰横于胸前,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戒备!幽冥哨兵!”
涵婓心脏骤然停跳!他强忍剧痛,竭力睁大被血泪模糊的双眼,朝着骨舟前方望去!
只见前方浓郁到化不开的灰白幽冥迷雾深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两点猩红的光芒!那光芒如同巨大凶兽的瞳孔,冰冷、残酷,带着实质般的恶意,穿透迷雾,死死锁定了骨舟,更确切地说,锁定了骨舟甲板上昏迷的帝君兽!
紧接着,一个庞大、扭曲、由无数枯骨和蠕动的阴影构成的模糊轮廓,缓缓从迷雾中显露出一角!一股比骨舟更加纯粹、更加古老、充满了无尽毁灭欲望的幽冥气息,如同海啸般扑面而来!
骨舟的速度骤然减缓,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船首兽骨头颅的幽绿鬼火不安地跳跃着,发出低沉的嘶鸣。
猩红的巨瞳光芒大盛,一个非男非女、如同无数亡魂呓语叠加而成的、直接在灵魂层面响起的冰冷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轰然降临:
“交出…叛逃的守界人第七分身…此乃…通行黄泉的…唯一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