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魔法传说-姐妹(2 / 2)

岩石轰鸣:\"在美德面具剥落处,勇毅不存!\"

最后我仰头质问伤痕累累的天穹:

\"你们可见过勇毅?她可曾在这厄运星辰下走过?\"

天空嘶吼:\"希望之盾破碎处,勇毅遭逐!\"

万千声音突然汇成洪流:\"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滚出去,精灵孽种!滚出去!\"

是啊,她怎会在此。岩柱、锁链、哭嚎与天空说得对——我那温柔的姐姐与这污秽沼泽格格不入。恐怕她的脚尖触及地面的瞬间,这片土地就会因羞愧而崩裂。

当我终于蹒跚至监狱外围,那些将巨狱钉死在岩床上的锁链已近在咫尺。仿佛已跋涉经年,我能感觉到骨骼正在脆化,血液渐成灰浆。可诅咒之塔依然遥不可及——毒雾如护城河般翻涌,腐臭云团筑起无形高墙。

我颓然跪倒在雾岸边,绝望如铅灌顶。还能去哪里寻觅?世界尽头已至,姐姐却比当年帐中拥弓而眠时更加遥不可及。

忽然察觉有阴影笼罩——那不是光明的缺席,而是吞噬光芒的无底深渊。

我没有回头,无力起身。胸口的裂痕太沉太重,只能如远方冰雕般抱膝蜷缩。干裂如故土伤疤的嘴唇轻颤:

\"你可曾见过我姐姐勇毅?\"

阴影以沉默作答。沉默与令人作呕的灼热。

\"你在此处寻不到她。\"声音终于如闷雷滚过。

\"我知道,\"我轻声道,\"她绝不会堕入此地。\"

\"暂时没有。\"语调里渗出毒液般的讥诮。

我蓦然抬头,撞进巨人燃烧的冰蓝眼瞳。他山岳般的身躯布满暗刺与炽焰符文,膨胀的血管仿佛要挣裂皮肤。我甚至不及他拳头大小,而最骇人的是他胸口的黑洞——被骨钩强行撑开的深渊。

我将头枕在臂弯里叹了口气。此刻的我既无力惊讶,也无力恐惧。

\"我心里也有这样一个洞,\"我轻声说。

他那燃烧的双眸漠然凝视着我。千万簇火焰从这片荒原升起,炽热的橙色火星在空中无序飞溅,最终湮灭在他胸口的虚无中。

\"人人心里都有洞,\"他缓缓开口,\"只是我的更为显眼。\"

我吸入污浊的空气。泪水滚落脸颊,滴在焦土上发出嘶响。

\"你是这座监狱的主人吗?\"我问。他陷入沉思,仿佛这个问题至关重要。

\"是,\"最终他低吼道,\"但它也是我的牢笼。\"巨人般的头颅缓缓摇动,\"离开这里吧,\"被诅咒者的守卫发出雷鸣般的声音,\"你不属于此地。回家去,忘了我。忘了她。忘掉一切,只记住其他生命的火花——因为它们转瞬即逝。\"

\"我做不到,\"我说,\"她是我姐姐。难道你们这样的存在不懂这种羁绊?\"

流放者突然大笑。癫狂的笑声令我的四肢骨骼咯咯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所谓家人,不过是能伤你最深的人,\"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如同余烬般轻柔,\"我的血亲背叛了我,将我判给这样的命运。即便他们灵魂湮灭,我也不会动一根手指。你也不该动。血脉纽带里没有慰藉,只有淋漓的鲜血。你必须离开。在这里你找不到'勇毅'。\"

他突然猛地偏过头颅,随后笑了。那是残忍而饥渴的笑容,这微笑碾碎了我心中仅存的希望。

他转过身,以那巍峨的背影对着我,缓缓迈向黑色尖塔的顶端——他的居所。有那么片刻,我几乎平静地坐在永恒苦痛的边缘,无视周遭的惨叫与扭曲的天空。我望着惩罚之塔周围盘旋的云流,那些翻卷的漩涡与环结。只要我不去看其他东西,它甚至显得美丽——金红交织、沸腾翻涌的空气。

流放者从覆甲的肩膀后回望我。我在他疯狂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什么——是怜悯吗?不,不是怜悯,但也并无恶意。他垂下手,巨大的拳头悬在翻腾的云流之上。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她。

只是一道转瞬即逝的银光,从他掌心跃出。它顺着下行的气流俯冲,又借上升的涡流腾跃,在云河中蜿蜒前行。那是活物。一个在燃烧的死亡国度中挣扎求存的、高贵而鲜活的存在。

是她。不知为何,我无比确信。

我呼唤她,那道银芒骤然停滞。接着它再度俯冲,而我也沿着绝望之河的堤岸奔跑起来,又笑又跳,呼唤着在前方飞驰的姐姐。每当遗忘之火触及她,她就像暴风雨中的烛火般明灭不定。我更加急切地呼唤,她却加速穿过了腐臭的瘴气。

“等等我!”我朝着她哭喊,声音融入亿万亡魂的喧嚣,“等等!我还太小了——追不上你啊!”

那道银光骤然停驻。它逆流折返,蜿蜒着向我勇敢游来。我欢呼雀跃——尽管声浪瞬间吞没了我的呼喊,但我不在乎。银辉在我脚边不安地徘徊,犹疑不定。我在河岸屈膝坐下,修长的身躯从发梢到赤足彻底舒展,面容柔和得仿佛触碰就会融化。

想起埃洛米娅的告诫,我解下背上的黑狼皮斗篷,缓缓将兜帽浸入黄绿色的浊流。当兜帽提起时,里面盛着我姐姐闪耀的银白灵魂——或者说,那真的是她的灵魂吗?眼前只是灵魂的碎片,一尾通体秘银色的鳟鱼,用洞悉一切的眼神凝视我,小脑袋轻蹭着我掌心的狼毛。雾气渗过皮毛重新淌回沼泽,但只要能找回姐姐的任意碎片,这一切煎熬都值得。

鱼形碎片在兜帽里剧烈闪烁,忽然间完整的她已站在我面前——金发辫垂落腰际,灰眸粲然生辉,稚气未脱的脸庞满载对未来的希冀,仿佛随时要冲出这违背她天性的绝地。

\"这是...魔法吗?\"她屏息问道。

我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你怎么做到的?\"

泪水模糊了视线,那些在她死去时未能涌出的呜咽此刻几乎将我淹没。

\"是爱,\"我说,\"我爱你。我想你。\"

勇毅笑了起来。

\"可我觉得这就是魔法,\"她固执地坚持。

\"也许吧,\"我忍不住微笑,\"也许你说得对。\"

姐姐向我伸出手,我却后退了。我并不愚蠢。

\"还不是时候,\"我轻声说,\"但很快。很快就能永远在一起了。现在我们必须逃。\"

可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我们狂奔过焦土平原,身后追着嘶吼的怒骂,指控我们是盗贼与不速之客。连天空都敲响警钟。可惜阴影快过血肉之躯。空心巨人蓦然跨越大地,拦住了去路。

\"放我们走,\"我哀求,\"你说过我可以离开。\"

\"你当然能。但它得留下。\"

\"她是我姐姐!\"

\"顶多是碎片。你带不走。\"

流放者举起骇人的狼牙棒,蓝焰在棒头燃烧,与他眼中的火光同色。我闪电般抽出长弓,三箭连发钉入他肩膀。他毫无反应。狼牙棒开始在他头顶盘旋,第一圈转完时我又射出三箭,箭矢没入他脖颈。滚烫液体顺着巨人身躯流淌,灼烧着焦土。他依然无动于衷。

当狼牙棒第二次划过他恐怖的头颅,我抽出腰间匕首全力掷出。利刃旋转着刺入他胸口的虚无——连片刻停顿都没能换来。

但这一击本就不是为我。

狼牙棒朝着她砸下。带刺的锤头劈开浓稠的灰烬空气,我扑向她。奔跑的速度永远赶不上重锤坠落,它径直穿透她发光的灵魂。有一瞬间她只是站着,随后突然捂住心口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接着她摇晃起来。

我真蠢。一直都这么蠢。出于习惯,出于多年养成的愚蠢本能,我的细长手臂早在她踉跄前就伸了出去。就像童年时在喧嚣城市里那样,就像未来还充满可能性的那些日子里那样,我接住了她,把她从开裂的大地边缘拽回来。她在我怀中抬起灰色的眼睛,那里面突然盛满了我读懂的痛楚与领悟。

\"不,不,不!\"我哭喊着,\"没事的,都会好的...我不是...埃洛米娅!我不是故意的,这只是个意外,只是瞬间的差错...\"

铅灰色的天空爆发出雷霆般的狞笑。我扭头看见流放者正弯腰捧腹,布满符文的膝盖支撑着前倾的身躯,站在龟裂的大地上狂笑不止。

\"为什么?\"我对他嘶吼,\"为什么要给我希望?既然要再次夺走,为何要把她还给我?\"

被诅咒的守卫咂了咂舌,露出参差不齐的獠牙:\"我想看你失败的模样。在这注定湮灭的魂灵国度里,我见证过无数失败。守望者的预言改变不了什么——你注定一事无成。你什么都不是。但更重要的是...\"他俯身凑近,\"我的小鱼儿该明白真相了:家人终将令你失望。血缘是场瘟疫,总会带来幻灭,而你刚才完美证明了这点。游戏结束了,凡人。\"

勇毅的呼吸变成破碎的抽噎。她吸入的不是空气,是血与爱的混合物。她没有挣扎,反而更用力地抓住我,手掌贴着我的脸,仿佛要用最后力气记住我的轮廓。她颤抖的指尖和逐渐失焦的灰眼睛都在诉说:她对爱的渴望胜过生命本身。当目光掠过流放者时,那片银灰色瞳孔里终于浮现出恐惧。

\"放开我吧,\"她轻轻说,指尖缠绕着我的发丝。

\"我做不到,\"我哽咽着,\"他说得不对...永远都不对。我是你姐姐啊,我们本该在一起...没有你,我算什么?\"

可她只是悲伤地摇了摇头,稚嫩的眼眸里泛起记忆的涟漪。

\"你不能带我走...这里的法则不允许...\"她的呢喃轻得像雪落。

我哭到泪水干涸,死死抱着她不肯松手,甚至当埃洛米娅冰冷的蓝手穿透我的胸膛向后拖拽时仍在挣扎。\"不,我们不能这样结束。不该是这样的结局。这个故事是假的...明明该有美好结局的...\"

但奇迹没有发生。或许从来就不可能发生。

我感到自己正在消散。遥远的雪穿过灵魂的触感如此清晰。尚未完全褪去的残影中,我看见雪地里两尊悲伤的雕像,看见自己抱着姐姐的身影越来越小——仿佛正飞向山巅的日月,成为俯瞰人间的幽灵。

不。我绝不要这样告别。

我笑了。强迫自己笑了。至少能给她这个——就像从前那样。笑声空洞破碎,但终究是笑声。我吻了吻她的鼻尖。随着这个约定,魔咒解除了。勇气颤抖着闪烁起来,最终化作水晶碎片从我指间滑落,乘着气流飞旋上升。她又变回那道轻盈的银光,在风涡中飘摇着,飘向那个守望她的巨人...永远快我一步,永远在前方,穿过苍白的云流,径直落入他等待的掌心...

……当我的部分灵魂被那只冰蓝之手拖拽着穿过世界之纱,重返温暖而沉重的人世时,最后的视野里仍旋转着那片绝望之境的荒原——无垠的虚无,猩红与铅灰交织的受难荒漠。

而我们曾行走、奔跑、跪倒、战斗与哭泣的土地上,从黑塔边缘到诀别之处,竟蜿蜒盛放着野白玫瑰与猩红吸血花,在饥渴的焦土上连成璀璨星河,宛如一条精致扭曲的深河故道。

醒来时,唯有这幅图景烙在心头。那些野蛮缠绕的艳丽花朵,倔强地开在拒绝它们的土地上。可这般景象我曾在何处见过?记忆碎成雾气消散,只留下半身冻僵的我倚着石像——那位长角悲戚女子的雕像。我徒劳抓取记忆残片,它们却愈发稀薄。究竟为何踏上这旅程?为何抛下战争与子民?世上还有什么更重要的?

但心脏只回应同一个答案:梦境里盘旋的猩红,永恒绽放的吸血藤。

冻僵的指尖划过雕像铭文。长久凝视后,我扛起行囊走向山下,奔赴盛夏,奔赴力量,奔赴需要我的未竟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