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让他成为‘贵族’,名义上与那些泥腿子区分开来。”
另一个声音阴沉地接话。
“没错,分化他们。让月溪镇的人觉得,他不再是他们中的一员。时间久了,隔阂自然会产生。”
“一个没有根基的子爵,就算再有能力,也翻不起大浪。月溪镇这块肥肉,终究还是要掌握在王国手中。”
他们自以为得计,却低估了夜雨在月溪镇人民心中的地位。
当册封的使者带着国王的命令和子爵徽记来到月溪镇时,迎接他们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但人们口中喊的,并非“子爵大人”。
而是——
“领主大人!”
“夜雨领主万岁!”
“月溪镇永远追随领主大人!”
镇民们自发地涌上街头,用最朴素也最真挚的方式,表达着他们的拥戴。
他们清楚,是谁带来了这一切。
是那个不按常理出牌,总有些“歪点子”,却真心为他们着想的圣骑士。
子爵?那是暴风城贵族们的称呼。
在月溪镇,他永远是他们的领主大人。
册封使者看着眼前这狂热的景象,脸色有些微妙,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将这“异常”的情况,如实汇报给暴风城。
庆祝的宴会,在月溪镇最大的酒馆举行,几乎全镇的人都来了。
长长的餐桌从酒馆内一直延伸到外面的广场上。
烤全羊的油脂滴落在篝火中,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四溢。
大桶的月溪佳酿如同流水般被消耗。
夜雨被兴奋的人群簇拥着,一杯接一杯地接受着祝福。
巴隆斯·阿历克斯顿和范克里夫坐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两人面前的酒杯早已空了无数次。
巴隆斯这位平时一丝不苟的设计师,此刻满脸通红,眼神迷离。
他一把搂住范克里夫的肩膀,含糊不清地说道:
“埃德温……嗝……你说,我们年轻的时候……是不是……是不是也想过……建造一座……这样……这样充满希望的……镇子?”
范克里夫的眼眶也有些发红,他很少在外人面前失态。
这位曾经的石匠大师,迪菲亚兄弟会的首领,此刻也卸下了所有的伪装。
他猛地灌下一大口酒,酒液顺着胡须滴落。
“希望……希望……”
他喃喃着,声音带着哽咽。
“我们……我们只是想要……一个公道……一个家……”
过往的伤痛,被酒精勾起,翻涌上来。
两个经历过暴风城重建辛酸,又目睹了迪菲亚悲剧的男人,此刻竟不顾周围的喧嚣,抱在一起,嚎啕大哭起来。
像两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宣泄的地方。
周围的人们见怪不怪,只是善意地笑着,给他们递上更多的酒。
在月溪镇,真性情从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夜雨的父母,莱纳德子爵夫妇,也来到了月溪镇参加庆典。
他们坐在主桌旁,看着被人群簇拥,意气风发的儿子,眼中充满了欣慰与骄傲。
子爵夫人握着丈夫的手,声音有些激动。
“亲爱的,你看夜雨,他真的长大了,做得这么好。”
莱纳德子爵,微笑着点头。
“是啊,他找到了自己的路。虽然……这条路看起来有些不同寻常。”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欢呼的镇民,扫过角落里痛哭的巴隆斯和范克里夫,最终落在儿子身上,眼神深邃。
一周后的晚上,一个信使匆匆赶来,将一封来自暴风城的信件交到夜雨手中。
信封上有莱纳德家族的火漆印章。
夜雨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拆开信件。
是父亲的亲笔信。
信的开头,是令人欣喜的消息。
夜雨的弟弟,对圣光有着虔诚信仰的少年,已经被圣光大教堂接收,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圣光见习生。
而他那对魔法充满好奇的妹妹,也成功通过了法师塔的考核,成为了一名备受期待的魔法学徒。
更令夜雨惊讶的是,为了“表彰”莱纳德家族对王国的贡献,尤其是在培养出夜雨这样的人才之后,暴风城高层一致决定,将他父亲的爵位,从子爵提升为伯爵。
并且,他的弟弟妹妹,都获得了进入暴风城皇家学院——联盟最顶尖学府——深造的机会。
一连串的好消息,本该让人心情愉悦。
但夜雨的眉头,却在看到信件后半部分时,紧紧皱了起来。
父亲在信中提到,他自己也被国王任命为暴风城的宫廷书记官,负责整理王国档案。
这是一个看似清闲,却能接触到大量机密信息的位置。
然而,信的最后几行,却让夜雨的心沉了下去。
父亲用隐晦的措辞写道:国王和议会“建议”,为了让孩子们能专心在皇家学院学习,也为了让他能更好地履行书记官的职责,在他任职期间,以及孩子们学习期间,他们一家人最好都留在暴风城,暂时不要前往月溪镇。
信的末尾,只有寥寥四个字,却重如千钧:
“万事小心。”
夜雨拿着信纸的手,微微收紧。
晋升伯爵,进入皇家学院,宫廷书记官……
这一系列的“恩典”,此刻看来,却像是一条条无形的锁链。
暴风城的高层,在用他家人的前途与安全,来牵制他。
这是一种阳谋。
他们给了莱纳德家族荣耀与地位,却也等于将他的父母、弟弟、妹妹,都控制在了暴风城的视线之内。
名为拉拢,实为控制。
名为恩宠,实为枷锁。
夜雨抬起头,望向窗外。
月溪镇的灯火如同繁星般璀璨,喧闹的庆祝声浪一阵阵传来。
这里是他一手打造的基业,是他倾注心血的地方,是他改变命运的起点。
然而,远方的暴风城,那座象征着联盟心脏的雄伟城池,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与算计。
他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甜香,那是月溪镇特有的甘蔗糖味。
他能听到远处港口传来的汽笛声,那是商业帝国起航的号角。
他能看到镇民们脸上洋溢的笑容,那是对他最真诚的肯定。
但父亲信中的警告,如同冰水,浇灭了他心中一部分的火焰,带来了刺骨的寒意。
他成了子爵,成了领主。
但他也成了棋子,成了目标。
夜雨深吸一口气,西部荒野夜晚微凉的空气,带着海水的咸味与泥土的芬芳,涌入肺中。
他将信纸小心地折好,收进口袋。
“看样子,就算没有奥妮克希亚,这帮人也没几个好东西,奥妮克希亚只不过顺手推了他们一把罢了。”
脸上的表情,重新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游戏,似乎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有趣了。
他转身,重新走回喧闹的人群,脸上挂着一贯的轻松微笑。
“来!大家继续喝!今晚不醉不归!”
他举起酒杯,声音洪亮,仿佛刚才的阴霾从未出现过。
只有他自己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仅要建设月溪镇,更要在这盘根错节的政治棋局中,为自己,也为家人,杀出一条生路。
远方的暴风城,固若金汤。
近处的月溪镇,欣欣向荣。
而连接两者的道路,注定不会平坦。
夜雨端起一杯火焰蜜酒,辛辣的酒液滑入喉咙,带来一阵灼热的暖意。
他的目光,穿过欢腾的人群,望向遥远的夜空。
那里,星光闪烁,一如他此刻的心境,明暗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