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程长赢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不知是痛楚还是极度的愤怒。功亏一篑!只差最后一步!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伤的孤狼,透过仓库墙壁上被爆炸撕裂的巨大豁口,死死盯向外面无边的雨夜和荒野!
就在远处那条被暴雨冲刷得一片模糊的盘山公路边缘,几道刺目的车灯光柱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穿透重重雨幕,静静地投射向这片燃烧着罪恶与毁灭的仓库废墟。灯光勾勒出一辆线条冷硬、轮廓庞大的黑色越野车的剪影,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钢铁巨兽。它停在那里,无声无息,隔着遥远的距离和倾盆的暴雨,冷漠地注视着仓库里冲天而起的烈焰和浓烟,如同神只俯视着蝼蚁的挣扎。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墨黑的苍穹,瞬间照亮了天地!也在一刹那间,清晰地映亮了那辆黑色越野车半降的车窗内——一张面无表情、如同刀削斧凿般的侧脸!那侧脸线条冷硬,眼神漠然,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波动,只有一种俯瞰棋局的绝对冰冷。闪电的光亮在他昂贵的镜片上倏然划过,反射出两点非人般的寒芒,随即又迅速隐没在重新降临的黑暗和狂暴的雨幕之中。
车窗无声地、平稳地向上滑起,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黑色的钢铁巨兽引擎发出一声低沉而有力的咆哮,车头大灯猛地调转方向,两道刺目的光柱利剑般劈开雨夜,毫不犹豫地驶离了这片正在被火焰吞噬的罪恶之地,迅速消失在盘山公路的拐角,仿佛从未出现过。
“京圈……”程长赢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碎裂。喉咙里翻涌着浓烈的血腥气,分不清是内腑的伤还是满腔的恨。周天雄死了,像个被引爆的破布口袋,用最惨烈的方式带走了部分真相,也留下了这团肮脏的血污和无法辨认的首行名单。而真正的猎手,那隐藏在幕后的京圈巨鳄,甚至连面都不屑露一下,只是派来一个冰冷的侧影,如同丢弃一块无用的抹布。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急速迫近的轰鸣!那声音穿透了暴雨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是直升机旋翼撕裂空气的咆哮!
巨大的气流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搅乱了仓库里翻腾的浓烟和上升的热浪。强劲的下洗风将地面的积水吹得四处飞溅,也暂时压低了肆虐的火焰。刺眼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审判之矛,猛地从仓库顶棚的破洞中投射下来,将程长赢和他怀中染血的文件袋牢牢地钉在光圈中央!
光圈之外,是地狱般的燃烧废墟;光圈之内,是他和他拼死抢回的、染血的秘密。
“长赢!程长赢!!”苏晚晴的声音通过直升机上的扩音器传来,透过旋翼的轰鸣和风雨的呼啸,带着撕裂般的焦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刺进程长赢被剧痛和愤怒烧灼得近乎麻木的神经。
他艰难地抬起头,雨水混合着血水、汗水、烟灰,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不断滴落。探照灯的强光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但他还是努力地、死死地望向空中那架如同钢铁巨鸟般悬停的直升机。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舷窗,他看到了苏晚晴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她的眼睛睁得极大,里面盛满了惊骇、恐惧,还有一种近乎崩溃的担忧。
“坚持住!我们马上下来!”苏晚晴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程长赢没有回应。他只是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怀中那份滚烫、沉重、沾满了周天雄和自己鲜血的文件袋上。焦黑的边缘,浓重的血污,模糊的首行……京圈代表的冷漠侧脸再次浮现在脑海,与苏晚晴焦急的面容交织重叠。
他的嘴角,在无人看到的阴影里,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笑,而是一个被火焰、鲜血和背叛淬炼过的、冰冷而狰狞的弧度。
“嗬……”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野兽受伤后压抑的喘息。握着文件袋的手指,因为剧痛和用力过度而剧烈地颤抖着,指节凸出发白,指甲深深抠进了坚韧的牛皮纸里,几乎要将其撕裂。手臂上被灼伤的皮肤在雨水和汗水的刺激下,传来一阵阵钻心剜骨、令人几欲昏厥的剧痛,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像是在灼热的烙铁上碾过。
然而,这无边的痛苦并没有让他退缩,反而像淬火的冷水,将他的意志淬炼得更加坚硬、更加冰冷。他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看向空中的救援,而是如同两柄淬了剧毒的匕首,再次投向那辆黑色越野车消失的盘山公路方向!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露出下方那双燃烧着不屈烈焰的眼睛,那火焰深处,是刻骨的恨意和一种近乎毁灭的决绝。
“想灭口?想抹掉?”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晚了!”
他用那只被灼伤、剧痛颤抖的右手,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将那份染血的文件袋,塞进了自己西装内侧的口袋。文件袋紧贴着心脏的位置,冰冷、沉重、滚烫。周天雄的血,他自己的血,仿佛都透过衣料渗透进来,与心脏的搏动融为一体,每一次跳动都在提醒着他这份代价的沉重。
后背撞击油桶的剧痛还在持续蔓延,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他尝试移动身体,想从倚靠的油桶边站起来,右腿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瞬间让他眼前发黑,额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冷汗。低头看去,只见一块边缘锋利的、被爆炸撕裂的金属碎片,深深扎进了大腿外侧,鲜血正迅速染红深色的西裤布料。
头顶直升机的轰鸣声更近了,巨大的旋翼卷起狂风,吹得他几乎站立不稳,破碎的衣衫猎猎作响。探照灯的光柱牢牢锁定着他,如同舞台上的主角。旋梯正被放下,苏晚晴焦急的呼喊被风声切割得断断续续。
程长赢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浓烟、血腥和焦糊味的空气呛得他肺部一阵刀绞般的疼痛。他咬紧牙关,额上青筋暴起,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将扎在大腿上的那块金属碎片拔了出来!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剧痛如同电流般席卷全身,几乎让他昏厥过去。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终于冲破了喉咙。
他撕下还算干净的衬衫下摆,用牙咬住一端,双手颤抖着,以最快的速度在血流如注的大腿上缠绕、打了一个死结。动作粗粝而高效,带着一种在绝境中磨砺出的狠厉。鲜血迅速渗透了布条,染成一片刺目的暗红。
做完这一切,他靠着冰冷滚烫的油桶,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混合着雨水从额角流下,滑过布满烟灰和血污的脸颊。视线因为失血和剧痛而阵阵发黑,模糊不清。但他强迫自己站直身体,尽管右腿因为剧痛而无法承受重量,只能虚点着地面,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倚靠在身后的油桶和那条受伤的左臂上。
直升机悬停在仓库破洞上方,强劲的气流卷起地上的污水和灰烬。旋梯终于垂落下来,几乎触及地面。苏晚晴的身影出现在舱门口,她甚至等不及旋梯完全稳定,就准备探身下来。
程长赢抬起头,隔着迷蒙的雨幕和晃动的探照灯光,迎上苏晚晴那双充满惊痛和焦灼的眼睛。他沾满血污和焦痕的脸上,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那绝不是一个笑容。那更像是一头伤痕累累、刚刚从猎人陷阱里挣脱出来的孤狼,在确认自己还活着时,对猎手方向露出的、混合着血腥与嘲讽的无声咆哮。
他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没有去抓垂落的旋梯,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用力地、再次按在了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那个藏着染血名单的口袋上。
隔着湿透的、沾满泥污和血渍的昂贵西装布料,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份名单的存在,它的坚硬棱角,它的沉重,以及它蕴含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滚烫秘密。
他按着胸口,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身体微微摇晃,却站得笔直。目光穿透了轰鸣的直升机、穿透了倾盆的暴雨、穿透了燃烧的废墟,死死锁定在那条盘山公路消失的方向,仿佛要将那个冷漠的侧影和那辆离去的黑色钢铁巨兽烙印在灵魂深处。
雨,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