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阿尔忒弥斯,始终独自坐在最靠近窗边的角落阴影里。面前一杯清水,映不出任何情绪。她银色的眸子,比窗外的飞雪更冷,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那被狂风撕扯的混沌黑暗。穆婉儿试图送汤的小插曲似乎并未引起她丝毫兴趣,但当穆之开口与掌柜交谈,那沉稳而带着探究意味的声音响起时,她那仿佛凝固的银色眼睫,极其细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下。视线并未从窗外的风雪移开,但周身那拒人千里的绝对寒意,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仿佛冰层下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无人听闻的轻叩。 穆之与掌柜的谈话声,以及他那特有的、让人愿意倾听的诚恳语调,似乎短暂地穿透了那层无形的隔膜,让她并非完全“隔绝”,而更像是在一种遥远的静默中“聆听”。她依旧没有回应,那杯清水也未曾晃动,但那种与尘世彻底割裂的绝对感,似乎因这沉稳的声音而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裂隙。
东野轩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带着探究。穆之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过多关注,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东野轩会意,收回了目光,但阿尔忒弥斯那极致的冷漠与疏离中透出的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已然在他心中留下更深的印象。
夜深了。炉膛里的火渐渐暗弱下去,添柴的小二也倦了。窗外的风雪愈发狂暴,如同万千怨魂在嘶吼、撞击着门窗,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啸。大堂里的住客们早已受不了这彻骨的寒意与喧嚣,纷纷起身,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回房休息。
“风雪太大,今夜怕是难以安枕。”穆之看着窗外,眉头微蹙,对东野轩和穆婉儿低声道,“轩兄,婉儿,回房后警醒些。此地龙蛇混杂,不可大意。”
“明白。”东野轩手按在桌下腰间的短刀柄上,沉声应道。
穆婉儿也郑重点头:“师兄放心,我会留意的。”她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药囊。
天字一号房,住着那位从南方来的富商钱老爷。他晚饭时红光满面,嗓门洪亮,显摆着腰间那块水头极足、翠色欲滴的龙凤玉佩,言谈间尽是此行要收购多少上等皮货的大生意,出手打赏小二也格外阔绰。此刻,那扇雕花木门紧闭,隔绝了内里的富贵与门外的风雪。
掌柜打着大大的哈欠,最后巡视了一遍大堂,用力推了推门栓,又检查了窗闩,确认都锁牢了,才揉着酸涩的眼睛,拖着疲惫的步子回了后堂歇息。值夜的小二裹着一件破旧的棉袄,蜷缩在尚有余温的炉边条凳上,头一点一点,很快便被炉火的暖意和风雪的催眠曲拖入了沉沉的梦乡。
客栈彻底陷入沉睡,只剩下风雪的狂啸统治着黑夜。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子时前后,风雪最癫狂的时刻——一声极其短促、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扼在喉咙深处的闷响,突兀地撕裂了风雪的背景音。它短暂得像幻觉,更像是厚重棉被下的一声压抑的呛咳,瞬间就被窗外更猛烈的风嚎粗暴地吞噬、碾碎。紧接着,是某种重物沉闷地、软软地撞击地面的声音,同样轻微,带着一种不祥的粘滞感。
蜷在炉边的小二在睡梦中咂了咂嘴,无意识地往温暖的方向缩了缩脖子,鼾声依旧。
楼上某间客房内,穆之似乎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警觉惊醒,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侧耳倾听片刻,却只闻窗外鬼哭狼嚎般的风声。他以为是风雪作祟,或是自己过于紧张,翻了个身,试图再次入睡。隔壁的东野轩,保持着忍者惯有的浅眠,也捕捉到一丝异样,但他迅速判断那声响更可能来自客栈结构在狂风中的呻吟,而非近在咫尺的危险,便再次沉入警戒式的休憩。穆婉儿则因疲惫和药效,睡得稍沉。
窗边的角落,阿尔忒弥斯银色的睫毛似乎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是单纯地穿透风雪投向虚无的黑暗,而是短暂地、仿佛无意识地扫过了楼上穆之房间所在的方向。 那声异响清晰地落入了她的耳中,但她的表情依旧如冰封的湖面,不起波澜。对客栈内发生的变故,她依然漠不关心,但这份漠然之中,似乎多了一分对某个特定对象(穆之)所在方位极其短暂的、近乎本能的确认。那杯清水,依旧冰冷地放在她面前,未曾晃动分毫。那声异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穆之和东野轩的心湖中只激起微澜便被压下,而在阿尔忒弥斯的心湖中,它或许连涟漪都未曾泛起,只是让那片冰封的寂静中,短暂地映过一道模糊的影子——一个属于穆之房间方位的影子。 随即,一切重归那无边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