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孙大圣同八戒、沙僧飞出城头,与众妖精当面相迎,看见那伙妖精都是一些杂毛狮子:黄狮精在前面引领着,狻猊狮、抟象狮在左边,白泽狮、伏理狮在右边,猱狮、雪狮在后面,中间却是一个九头狮子。那青脸儿怪执着一面锦绣团花的宝幢(伞盖)紧挨着九头狮子,那刁钻古怪儿、古怪刁钻儿打着两面红旗,齐齐的都分布在坎(八卦之一,代表水)宫之地。
八戒莽撞,走近前骂道:“偷宝贝的贼怪!你去哪里结伙了这几个毛团,来这里要干什么?”
黄狮精咬牙切齿地骂道:“泼狠秃厮!昨日你们三个敌我一个,我败了回去,让你们为人罢了;你们怎么这般的狠恶,烧了我的洞府,损了我的山场,伤了我的眷族!我和你们冤仇深如大海!不要走!吃你老爷一铲!”
好八戒,举钉钯就迎了上去。他们两个才交上手,还未见高低,那猱狮精抡起一根铁蒺藜(ji li),雪狮精使了一条三楞简,径直奔来打八戒。
八戒发一声喊,喝道:“来得好!”
你看他横冲直抵,与他们斗在了一处。这一边,沙和尚急忙抽出降妖杖,近前来相助。又看见那狻猊精、白泽精与抟象、伏狸两个妖精,他们一拥齐上。这里孙大圣使金箍棒架住了群精。狻猊使闷棍,白泽使铜锤,抟象使钢枪,伏狸使钺斧。——那七个狮子精,这三个狠和尚,好杀:
棍锤枪斧三楞简,蒺藜骨朵四明铲。七狮七器甚锋芒,围战三僧齐呐喊。
大圣金箍铁棒凶,沙僧宝杖人间罕。八戒颠风骋势雄,钉钯晃亮光华黪(cǎn,色彩暗淡)。
前遮后挡各施功,左架右迎都勇敢。城头王子助威风,擂鼓筛锣齐壮胆。
投来抢去弄神通,杀得昏蒙天地反(形容天旋地转)!
那一伙妖精,一起与大圣三人,战斗持续了半日,不觉间天色晚了。
八戒口吐粘诞,看看自己脚软了,就虚晃一钯,败下阵去,却被那雪狮、猱狮二妖精喝道:“哪里走!看打!”
呆子躲闪不及,被雪狮照脊梁上打了一简,他躺在了地上,只叫道:“罢了!罢了!”
那两个妖精把八戒揪着鬃毛拖着尾巴,扛了去见那九头狮子,报告道:“祖爷,我们捉拿一个来了。”
话音未落,沙僧、行者也都战败了。众妖精一齐追赶来,被行者拔下一把毫毛,嚼碎后喷了出去,叫声“变!”立即变做了百十个小行者,围围绕绕的,将那白泽、狻猊、抟象、伏狸和那个金毛狮怪围裹在了中间。沙僧、行者却又上前攒着打他们。打到晚上,捉拿住了狻猊、白泽,跑了伏狸、抟象。
金毛狮怪报给老妖怪知道,老妖怪看见失了两个狮子,就吩咐道:“把猪八戒捆了,不可伤了他的性命。等他还我两个狮子,就将八戒给他。他若是无知,坏了我两狮子的性命,立即将八戒杀了对命!”
当晚群妖安歇在城外。
却说孙大圣把两个狮子精抬近城边,老王子看见了,立即传令开门,差遣二三十个校尉,拿绳子出门,绑了两个狮子精,扛进了城里。孙大圣收了法毛,同沙僧径直到城楼上,见了唐僧。
唐僧说道:“这一场事甚是厉害呀!悟能的性命,不知道还在不在?”
行者说道:“没事!我们把这两个妖精给拿了,他那里断然不敢伤害八戒。暂且将这两个妖精牢拴紧缚,等到明早去抵换八戒。”
三个小王子对行者叩头,说道:“师父先前赌斗,只看见师父自己一个,到后面佯装输了回来,却怎么就有百十位师父呢?等到拿住了妖精,靠近城池来还是一个师父,这是什么法力?”
行者笑道:“我身上有八万四千根毫毛,能以一化十,以十化百,有百千万亿的变化,都是身外身之法。”
那小王子们一个个顶礼,即时摆上斋饭来,就在城楼上吃了。城墙的各个垛口上都要有灯笼旗帜,梆铃锣鼓,支更(打更)传箭(报时。古代用铜壶滴漏计时,看水平面箭上的刻度,就知道时刻),放炮呐喊。
早早又是天明。老妖怪立即唤来黄狮精定下计策,说道:“你们今日用心捉拿那行者、沙僧,等我暗自飞在空中悄悄上城,捉拿他们那师父和那老王子父子们,先转回九曲盘桓洞,等你们得胜回报。”
黄狮精领了这计策,便引着猱狮、雪狮、抟象、伏狸各个手执兵器到了城边,滚风酿雾的索战。
这城墙上的行者与沙僧跳出城头,厉声骂道:“贼泼怪!快将我师弟八戒送还给我,饶了你们的性命!要不然,都叫你们粉骨碎尸!”
那些妖精哪容他们分说,一拥而上打了过来。这大圣弟兄两个,各运机谋,挡住了五个狮子。这场杀跟昨日相比又甚是不同:
呼呼刮地狂风恶,暗暗遮天黑雾浓。走石飞沙神鬼怕,推林倒树虎狼惊。
钢枪狠狠钺斧明,棍铲铜锤太毒情。恨不能囫囵吞行者,活活泼泼擒住小沙僧。
这大圣一条如意棒,卷舒收放甚精灵。沙僧那柄降妖杖,灵霄殿外有名声。
今番干(才干)运种通广,西域施功扫荡精。
这五个杂毛狮子精与行者、沙僧正在那里杀到好处,那老妖怪驾着黑云,径直飞腾到城楼上,摇一摇头,吓得那城楼上的文武大小官员和守城的人夫们都滚下城跑了;被他奔入楼中,张开口,把三藏与老王子父子们一顿噙在嘴里捉拿出来,又回到坎宫地上,将八戒也用嘴噙了。原来他的九个头就有九张口。一口噙着唐僧,一口噙着八戒,一口噙着老王子,一口噙着大王子,一口噙着二王子,一口噙着三王子,六张口噙着六个人,还空了三张口。
老妖怪发了声喊,叫道:“我先去了!”
这五个小狮精看见他们祖爷得胜,一个个愈发地施展雄才。
行者听到城上有人喊嚷,情知中了他的计,急忙叫唤沙僧仔细,他却把自己臂膊上的毫毛,全部都拔了下来,放入口中嚼烂后喷出,变做了千百个小行者,他们一拥攻了上去,当时就拖倒了猱狮,活捉了雪狮,拿住了抟象狮,扛翻了伏狸狮,将黄狮打死了;闹哄哄的嚷到了州城下面,反倒走脱了青脸儿与刁钻古怪、古怪刁钻儿三个小妖怪。
那城上的官员看见后,却又打开门,用绳子把五个狮子精又捆上了,抬进城里去。
还没有发落那些狮子精,只看见那王子妃哭哭啼啼的,对行者礼拜,说道:“神师啊,我殿下父子们和你的师父,性命要不保啊!这座孤城怎么办是好啊?”
大圣收了法毛,对王妃作礼,说道:“贤后不要愁,只因为我捉拿了他七个狮子精,那老妖怪弄摄法,定然是将我师父与殿下父子们摄去了,料定必然不会伤害他们。等明日一大早,我兄弟二人去到那山中,管保捉住那老妖怪,还你四个王子。”
那王妃领着一簇女眷,她们听到这些话,都对行者下拜,说道:“愿求殿下父子们全生,皇图坚固!”
拜完后,一个个含泪回去了宫中。
行者吩咐各官员们:“将打死的那黄狮精,剥了皮;六个活狮子精,牢牢拴锁住了。取些斋饭来,我们吃了睡觉。你们都放心,保你们没事。”
到了次日,大圣领着沙僧驾起祥云,不多时,就到了竹节山山头。按云头观看,好一座高山!只看见:
峰排突兀,岭峻崎岖。深涧下潺潺水漱(冲刷),陡崖前锦绣花香。
回峦重迭,古道湾环。真是鹤来松有伴,果然云去石无依。玄猿觅果向晴辉,麋鹿寻花欢日暖。
青鸾声淅呖,黄鸟语绵蛮。春来桃李争妍,夏至柳槐竞茂。秋到黄花布锦,冬交白雪飞绵。
四时八节(二十四节气中八个主要节气:立春、春分、立夏、夏至、立秋、秋分、立冬、冬至)好风光,不亚瀛洲仙景象。
他们两个正在山头上观看景致,忽然看见那青脸儿,手里拿着一条短棍,径直跑出那崖谷之间。
行者喝道:“哪里走!老孙来了!”
吓得那青脸儿小妖一翻一滚的跑下崖谷。他们两个就在后面一直追着,忽然又不见了那青脸的踪迹。行者他们向前又转了几步,看见却是一座洞府。两扇花斑石门,紧紧关闭着。门亭上横嵌着一块石板,楷书镌刻了十个大字,乃是“万灵竹节山,九曲盘桓洞。”
那青脸儿小妖原来是跑进了洞里,他随即把洞门给关闭了,跑到中间对老妖怪说道:“爷爷,外面又有两个和尚来了。”
老妖怪问道:“你家大王和猱狮、雪狮、抟象、伏狸他们可曾回来?”
青脸儿小妖回道:“没有看见!没有看见!只是两个和尚,在山峰的高处眺望。我看见了回头就跑,他们追赶了过来,我就关闭门来了。”
老妖怪听说后,低头不语。半晌,他忽然的掉下泪来,叫声:“苦啊!我黄狮孙子死了!猱狮孙子他们又全都被和尚们捉进城里去了!此恨如何报得!”
八戒被捆在旁边,与王子父子们、唐僧,都聚集在一处,恓(xi)恓惶惶(恐惧不安)的受苦;他听见老妖怪说了声“众孙子被和尚们捉进城里去了”,暗暗欢喜地说道:“师父不要怕,殿下也不要愁。我师兄已经得胜,捉拿了众妖精,寻到这里救拔我们了。”
说完后,又听到老妖怪叫道:“小的们,好生在这里看守,等我出去捉拿那两个和尚进来,一起惩治。”
你看他身上不穿戴披挂,手中不拿兵器,大踏步走到前边,只听到孙行者在那吆喝哩。他就大开了洞门,也不答话,径直奔向行者。行者使铁棒当头支住,沙僧抡起宝杖就打。那老妖怪把头摇一摇,左右八个头,一齐张开口,把行者、沙僧轻轻的又衔到了洞里面。
叫道:“取绳索来!”
那刁钻古怪、古怪刁钻与青脸儿都是昨夜里逃生回来的,立即拿来两条绳子,把行者沙僧二人实实在在地捆了起来。
老妖怪问道:“你这泼猴,把我那七个儿孙捉了,我如今捉拿住你们和尚四个,王子四个,也足以抵得了我儿孙们的命!小的们,选些荆条柳棍来,暂且打这猴头一顿,给我黄狮孙子报报冤仇!”
那三个小妖,各自手执柳棍,专门打行者。行者本就是熬炼过的身体,那些些柳棍儿,只好像是给他挠痒痒,他哪里会做声;任凭他们怎么捶打,一点也不介意。八戒、唐僧与王子们看见了,一个个吓得毛骨悚然。
不一会儿,就打折了手中的柳棍。一直打到天晚,打得不计其数。
沙僧看见打得多了,甚是过意不去地说道:“我替他挨上百十下打吧。”
老妖怪说道:“你姑且不要忙,明日就打到你了。你们一个个挨次儿打过来。”
八戒着急的说道:“后日就打到我老猪了!”
继续打了一会儿,渐渐的天昏了。
老妖怪叫道:“小的们暂且打住,点起灯火来,你们吃些饮食,让我到锦云窝略微睡睡去。你们三人都是遭过害的,却要用心看守,等明早再打。”
那三个小妖把灯移过来,拿着柳棍又打行者的脑盖,就像是敲梆子一般,剔剔托,托托剔,紧几下,慢几下的。夜将深了,他们就都打盹睡了。
行者就使了个遁法,将身子一小,脱出绳索来,抖一抖毫毛,整束好了衣服,从耳朵内取出金箍棒来,晃一晃,变得有吊桶粗细,二丈长短,朝着那三个小妖说道:“你们这些孽畜,把你们老爷就打了这许多棍子!老爷还只是照旧,老爷也把这根棍子略微压你们一压,看看如何说!”
把那三个小妖轻轻一压,就压成了三个肉饼;却又剔亮了灯,解开了沙僧。
八戒被捆急了,忍不住大声叫道:“哥哥!我的手脚都捆肿了,你倒不来先解开我!”
这呆子喊了一声,却早早惊动了老妖怪。
老妖怪一骨碌爬起来,问道:“是什么人在喊解开?”
那行者听见了,一口吹熄了灯火,也顾不得沙僧等人,使铁棒,打破几重门跑了。
那老妖怪走到中堂里,叫道:“小的们,怎么没有了灯光?只不要跑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