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鳞骑兵已经被狮威军打退到边境了,十万战马也已训练结束。万事俱备,只等最后一战剿灭其根。若胜,黑鳞骑兵从此消失,东南再无外患。可殿下这个时候将我急令召回,搁置战事,给了黑鳞骑兵喘息之机,竟完全是为了——只是为了除掉倪鲲一党……
殿下,你有没有想过,如今玄甲军主力在北迎击洛疆,中部兵力在平叛,三十万狮威军在东南苦战。除了西境不可调动的边防守军,整个楠国就只剩两万禁军和八万京军。若倪鲲真的狼子野心,意图谋反,在我们被牵制在三面战火之时,他早就可以动手了。”
霍乾念重新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南璃君:
“他有一年多,四百多个日夜可以动手,他有八万兵马可以踏平皇宫,可他没有。殿下,究竟是倪鲲奸邪,还是你置先皇遗命不顾,等不及要坐上皇位?”
此言一出,南璃君当即拍案大怒,恰恰证明霍乾念说到了她最痛之处。
先皇遗命,倪鲲辅政十年!
十年啊!
她南璃君一辈子看过几个人的脸色?何以要在一个文臣手下低头十年!
南璃君怒视着霍乾念:“不必说那么多!先解内忧!再除外患!霍乾念!你必须先除掉倪鲲!怎么?你百般推诿!难道你也想站在倪鲲那边?!”
话一出口,南璃君立刻后悔了。
但恶言如覆水难收,这句话已然如一盆冷水,将霍乾念泼了个透心凉。
霍乾念终于知道朝中为何如此对立混乱。
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与倪鲲之间,这么简单的局势,竟无一人像他这样,帮南璃君分析透彻。
因为这些朝臣都看得分明,只要不从南璃君心意,只要敢说真话,等待着他们的就只有“诬以谋反”的死路一条。
霍乾念从来没有感觉这么疲累过,他甚至不知该从哪里劝起。
玉家的确谋逆,可玄都宫变早已证明,先皇对玉家之流早就尽在掌握,不过是借倪鲲之手吸引附骨之蛆,而后一举铲除贪官佞臣。
倪鲲。霍乾念与之打交道并不多,但他总觉得一个能令先皇和先皇后都信赖并委以重任的人,不会那般不堪。
也许,一切都只是南璃君的权欲作祟。
也许,那八万京军不是用来掣肘南璃君的,而是先皇太过了解自己的爱女,知道她必杀倪鲲无疑,因而用来给倪鲲自保的。
再也许,先皇那“东宫监国十年,倪鲲辅政”的临终遗命,不是分权,而是托孤。
先皇以为有倪鲲这个帝师在,十年时间,足够南璃君从一只野心勃勃又傲慢的金丝雀,成长为足以庇佑楠国的真龙凤……
如果真的是这样,倪鲲并不是什么弄权奸臣,而是一片丹心错付,却仍冒着生命危险,意图教会南璃君怎么做个准天子的大忠之臣……
那么倪鲲如今的亲信,朝中的亲近一党,那些在南璃君眼里急欲除之后快的所谓“佞臣”,其实全是忠良……
到底是南璃君真的为人蒙蔽,还是她其实心里也清楚。
只是她不允许有人凌驾于她脆弱的权威之上,指忠为奸便不稀奇……
霍乾念暗吸一口凉气,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他抬眼看向南璃君,她正为方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感到懊悔,却又倔强地不愿低头,向霍乾念这臣子认个不是。
她穿着一身近乎龙袍规制的华服,满头金玉珠钗,那般倾国倾城的容貌,脸上是一副迫不及待要将所有人踩在脚下、却不堪大任的贪婪之相。
霍乾念第一次为自己感到可悲。
他突然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为什么样的君主倾尽霍帮之力,冒死战场杀敌?
此非我等之主。
这句话第一次从他心底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