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沉默着摸进堂屋,抱出个铁皮饼干盒。打开来,是半截褪色的红头绳,还有张卷边的老照片——扎着麻花辫的妇人正在浇花,身后那丛月季开得正艳。
第三天晌午,六辆三轮车浩浩荡荡开进温泉规划区。打头那辆车上立着周家的铸铁灶台,烟熏火燎的痕迹清晰可见。后头跟着整面爬满忍冬藤的砖墙,藤蔓间还挂着冰碴——长风集团的园艺师用冷藏车从省农科院运来了人造雪。
“这玻璃花房能控温控湿,您随时能看到忍冬开花。”沈明昊擦着汗指挥工人安装滴灌系统。几个老师傅正对照拓片铺青石板,老杨头撅着屁股校准每道纹路。
周守根蹲在复刻的月季花圃前,指尖拂过嫩芽。突然,他抄起墙角的竹扫帚,冲着看热闹的村民喊:“二柱子!去我家库房把那个腌菜坛子搬来!没有老坛子接的雨水,这花活不过立秋!”
第五天黄昏,秦风拎着两瓶老白干推开周家院门。录音机里放着修复后的采茶调,老人正给月季修枝。
“新花房缺个看门人,每月两千八。”秦风把合同摊在磨得发亮的八仙桌上,“您那三分地折算成股份,每年能分红。”
周守根摸出老花镜,突然起身从梁上取下个铁盒。盒里是捆发黄的信纸,最上面那张写着:“1985年4月7日,购铸铁灶台一座,赊欠供销社三十元整。”
“当年为买这个灶台,我跑了三趟县城。”老人用袖口擦拭灶台上的油污,“现在说要换新的,就跟把半辈子的日子扔了似的。”
秦风翻开合同最后一页:“您看这条,复刻的灶台会嵌在温泉区的农家乐,挂上‘周家灶’的牌子。游客用这个灶台做饭,每用一次,您能抽五毛钱。”
暮色渐深时,扫帚尖蘸着墨汁划过宣纸,签下个狂草般的“守”字。丛丽丽注意到,老人特意把月季花瓣揉进墨汁里。
深夜的镇长办公室还亮着灯。秦风揉着太阳穴看验收报告,突然听见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秦镇长,出事了!”施工队长撞开门,“移植忍冬藤的土球里挖出些碎陶片,有个戴眼镜的说是文物,非要停工!”
秦风抓起外套往外走,手电筒光柱扫过工地。月光下,周守根正蹲在土坑前,拎起半片青花碗底:“这算啥文物?91年发大水,我家院墙塌了,还是我用这些碎瓷片补的裂缝。”
远处传来重型机械的轰鸣,温泉度假区的探照灯刺破夜空。秦风望着重新开工的工地,想起合同上周守根那个浸着花汁的签名,忽然觉得腕表有些发紧——离年终考核还剩五个月,这条温泉经济带必须赶在冰雪节前开业。
月光把镇长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摸出手机给王占峰发短信:“王书记,老宅问题解决,明日赴县里汇报。”按下发送键时,一滴露水落在屏幕上,晕开了“周家灶”设计图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