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延巳张了张嘴,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那股“不明势力”的行事风格,与前段时间在金陵搅动风云的这位林公子何其相似?而且,对方收购粮食所动用的巨额资金和盐引,来源也颇为可疑。但他没有证据,况且林笑此刻正得圣宠,他也不好当面驳斥,只得领命:“臣,遵旨。”
然而,就在冯延巳准备退下之时,一直沉默的枢密使陈觉却突然上前一步,目光直视林笑:“林公子,本官听闻,你此番南下,主要目的便是为了采购大批粮食和食盐运往北方,可有此事?”
陈觉此人,曾深受先帝信任,久掌枢密院,负责军国机要大事,性情向来多疑。他的突然发难,让殿内气氛骤然一紧。李煜也再次看向林笑,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
林笑却面不改色,坦然迎向陈觉那审视的目光,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陈大人明鉴。在下商贾出身,此来南唐,确是为了采买些南方的特产,粮食与食盐自然是其中大宗。只不过,在下行商,一向讲究公平交易,童叟无欺,可从未做过那些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的恶劣行径!”他语气坦荡,“南货北运,本就是正常的商贸往来。至于市面粮价为何波动至此,想必是那些利欲熏心的无良奸商在背后捣鬼,与在下并无干系。若是陈大人掌握了在下囤积居奇、扰乱市价的确凿证据,在下甘愿领受国法,绝无半句怨言。”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不仅撇清了自己,反而将举证的难题抛给了陈觉——你有证据吗?
陈觉眼神锐利,紧盯林笑,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破绽,然而林笑神色自若,不露一丝马脚。
陈觉心中疑虑更甚,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年轻人绝不简单,这场遍及江南的粮荒,与他脱不了干系。但他确实没有直接证据。隐龙司和锦衣卫的行动太过隐秘,化整为零,资金流向复杂,短时间内根本难以查清粮食的最终去向。
“林公子说笑了。”陈觉缓缓开口,语气转为平淡,“本官也只是例行询问罢了。既然陛下已有决断,我等自当遵旨彻查,希望能早日揪出祸国殃民之辈,以安民心。”他不再纠缠,退到一旁。
李煜见状,只当是臣子间的寻常问对,并未放在心上。他对林笑的好感正浓,便挥手道:“此事便交由冯相与陈卿督办,务必尽快平抑粮价,安抚民心。林卿,”他转向林笑,脸上又恢复了温和的笑意,“今日让你见笑了。国事繁杂,难免有些波折。来,我们继续看这山河图……”
林笑微微躬身,再次将注意力转回那万里江山图上,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但他的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冷峭。
陈觉,确实是个敏锐的角色,比冯延巳之流难对付得多。不过,那又如何?棋局布下,棋子已落,大势将成,非一人之力可以逆转。
圣旨很快发出,八百里加急送往南唐各州府。旨意措辞严厉,命各地官府即刻清查各个粮仓,严禁囤积,违者严惩不贷,并要求严重地区开官仓平粜。
然而,这道旨在稳定局面的圣旨,却激起了更大的恐慌和混乱。
各地官吏接到圣旨,自然不敢怠慢,立刻组织人手开始“清查”。但结果却让他们背脊发寒。按理说许多刚刚被秋粮塞满的官仓,此刻竟是空空如也,老鼠进去都得含泪出来!
陈觉收到消息时,顿感大事不妙。那些贼人竟然疯狂如此,连官仓的储备粮都不放过!
他连下数道手令,命令绣衣使不惜代价彻查。
不查不知道,一查之下,牵扯出的黑幕让陈觉都感到心惊肉跳。竟有大量粮仓守官、地方小吏牵涉其中!这些人利欲熏心,竟然监守自盗,打着赚取差价的如意算盘,将刚刚入库的新粮偷偷卖给了那些出手阔绰、持有盐引的神秘“客商”!
他们原本还做着美梦,等过段时间粮价自然回落后,再用低价购入一些陈粮填充回官仓,如此一来一回,神不知鬼不觉,便能赚得盆满钵满。至于那些地方上的地主大户,就算手中还有些存粮,也早已被先前那些手持大量盐引和现银的客商,通过各种看似合法的契约牢牢锁死。白纸黑字,手续齐全,就算官府想强行征用,也找不到法理依据,更何况这些大户往往与地方官府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
就在陈觉对着各地送来的坏消息焦头烂额之际,一份来自湖州加急密报被送到了他的案头,密报的内容寥寥数语,却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湖州府衙遭饥民冲击,粮仓被抢,守军弹压失控,已现流血死伤,规模恐将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