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骨塔迎君(1 / 2)

蜑家船的龙骨碾碎水面月影时,胡宇轩嗅到了浓烈的腐烂甜香。这种香气如同浸泡在蜂蜜中的死鱼,粘稠地附着在每一缕带着水腥气的夜风里。船头悬挂的“江汉义军”符灯忽明忽暗,映照着前方水域诡谲的景象——无数溺毙的尸体如同被无形丝线操纵的傀儡,直挺挺地立在齐腰深的污水中。它们肿胀发黑的脸孔朝着同一个方向,嘴唇被水泡得外翻,凝固成一个统一的、无声呐喊的口型。

“骨塔迎君……”撑船的汉子张破浪哑着嗓子,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船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脸上的刀疤在符灯幽光下扭动,如同一条活的蜈蚣,“画皮仙知道你们破了巫血藤棺,这是拿云梦泽万千水鬼给你们‘接风洗尘’!”

话音未落,一声撕裂布帛的锐响骤然穿透死寂。前方一座由森白骨骸和裹尸布堆叠而成的塔状祭坛顶端,一个纤细的身影缓缓立起。她穿着汉阳府闺阁千金常见的杏子红罗裙,裙裾被夜风吹拂,飘然若仙。然而那张脸孔,却如同融化的蜡油,五官在惨白的月光下缓缓向下流淌、变形。

“阿桑——”那非男非女的叠音刺入耳膜,带着湿漉漉的回响,“还我眼睛来!”

阿桑独目中血丝迸裂,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低吼。它新生的【千面水镜】妖瞳不受控地旋转,瞳孔深处瞬间掠过成百上千张溺亡者的面孔——老人褶皱堆叠的绝望,妇人临死前护住腹部的扭曲,孩童空洞茫然的稚嫩……每一张脸都在无声尖叫。它猛地捂住右眼,利爪刺入皮毛,试图镇压那几乎要撑爆颅骨的怨念洪流。剧烈的排斥反应让它嘴角溢出黑血,身体筛糠般颤抖。

“张大哥,破鄀剑的确切位置?”胡宇轩强迫自己从画皮仙那张流淌的面孔上移开视线,盘龙王钺在掌心嗡鸣,刃口赤壁火纹明灭不定,滚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那是刚刚在神农架觉醒的【焚城劫焰】之力,此刻却被此地滔天的水怨死死压制,沉闷地燃烧。

“郢都西水门!”张破浪语速快如连珠,“沉城时,楚王就是抱着那把剑从西水门跳下去的!可……可那里是画皮仙的寝宫!”他眼中闪过刻骨的恐惧,“三年了……折在那里的兄弟姐妹,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全被她扒了皮,做成人皮灯笼挂在水门下!”

云蕙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她扶住船帮,裸露的手臂上,一片片深绿色的苔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神农架激发的【百草巫脉】在此地阴湿水怨的滋养下疯狂反噬,肌肤木纹化的区域传来撕裂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根须正贪婪地吮吸着污浊的水煞。“木生水……胡宇轩,我的灵枢在失控……替我把这个……插进心口泥丸穴!”她颤抖着从腰间革囊掏出一枚三寸长、通体乌黑的木刺,那是神农架地脉深处凝结的阴沉木针,极阴极寒,用以强行锁住失控的草木生机。

胡宇轩心头一凛。他认得此物,这是以命换命的狠厉手段!他尚未接过木针,脚下的蜑家船猛地一阵剧震!浑浊的水面下,无数惨白肿胀的手臂破水而出,如同疯狂滋生的水草,死死箍住船身向下拖拽!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冰冷的污水瞬间涌入船舱。

“来了!”张破浪狂吼,手中船篙化作一道乌光,狠狠捅向水下。篙尖刺入一只浮肿的手臂,却没有鲜血,只有粘稠腥臭的黑泥喷溅而出。

胡宇轩再不犹豫,盘龙王钺脱手飞出,青金光芒在空中划出一道炽烈的弧线,刃上火纹轰然暴涨!“焚城!”他厉喝。赤红的火焰并非凡火,而是裹挟着赤壁古战场滔天怨念与兵戈煞气的阴炎,轰然斩向那座白骨祭坛!空气被灼烧得扭曲变形,凄厉的鬼啸声瞬间拔高。

火焰巨刃斩落!

白骨塔剧烈摇晃,粗大的腿骨、碎裂的颅骨在烈焰中噼啪爆裂、焦黑。塔顶的“画皮仙”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那声音像是无数指甲划过琉璃。她身上杏子红罗裙的边缘瞬间化为飞灰,露出底下层层叠叠、新旧不一的人皮!

“一群……只会在水上漂的蛆虫!”画皮仙流淌的五官扭曲成一个怨毒的笑容。她伸出同样在不断融化的手指,朝着水面密密麻麻的尸群轻轻一点。

哗啦——哗啦——

死寂被彻底打破。成千上万具直立的溺尸,头颅猛地扭转一百八十度,黑洞洞的眼眶齐刷刷对准了蜑家船!它们腐烂的口腔开合,发出无声的呐喊。下一刻,这些尸体如同接到指令的士兵,迈着僵硬而迅疾的步伐,踏着浑浊的水波,如同迁徙的尸潮,轰然朝着小船涌来!每一步踏下,水花飞溅,裹挟着淤泥与碎裂的骨渣,腥臭扑鼻。

“稳住船!”张破浪目眦欲裂,船篙舞成一团乌光,每一次挥扫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被击中的溺尸如同朽木般碎裂,但更多的踩着同伴的残骸继续扑来。船舷两侧,无数浮肿腐烂的手臂已经攀附上来,尖锐漆黑的指甲抠抓着船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几个浑身湿透、穿着破烂白莲教服饰的义军汉子怒吼着挥刀乱砍,刀锋斩断手臂,腥臭粘稠的黑泥溅满全身。

“阿桑!”胡宇轩召回王钺,格开一只抓向他面门的鬼爪。那鬼爪上的指甲瞬间变得乌黑锋利,刮过斧柄,竟带起一溜火星!“找到西水门方向!”

阿桑独眼血红,强行压制着脑海中被【千面水镜】涌入的万张哭嚎面孔。它猛地甩头,喉间发出意义不明的低咆,利爪在船舷上留下深深的刻痕,一指西北方一处水面——那里看似与其他水域无异,但水面之下,隐约可见一片巨大、倾斜的阴影轮廓,如同沉没巨兽的脊背。

“噗!”一声轻响。一只泡得发白肿大、布满尸斑的手掌,悄无声息地从云蕙身后的船舷外探出,快如鬼魅,五指如钩,直插她后心!速度之快,连胡宇轩的怒吼都慢了半拍!

千钧一发!

嗡——

阿桑的身体比思维更快。它甚至没有回头,右臂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然反甩!那只刚刚因吞噬伪烛龙妖核而蜕变、覆盖着细密新鳞、覆盖着细密新鳞的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精准无比地迎上了那只偷袭的尸爪!

不是格挡,是吞噬!

阿桑的利爪在与尸爪接触的刹那,掌心鳞片猛地张开,露出一个旋转的、布满细碎利齿的漆黑漩涡!一股强大诡异的吸力爆发!

“滋啦——!”

如同滚烫的烙铁插入牛油,那只惨白的尸爪瞬间被漩涡吞噬、绞碎!没有骨头碎裂声,只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肉筋骨被瞬间碾磨成糜的粘腻声响。一缕浓得化不开、散发着刺鼻恶臭的怨煞黑气,被强行从断裂的手臂中抽出,如同活蛇般扭动着,被阿桑掌心漩涡吸入!

“呃啊——!”阿桑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与暴戾的嘶吼,身体巨震。吞噬水煞怨气的瞬间,它的右眼瞳孔深处,属于画皮仙那张流淌的面孔猛地清晰、放大,占据了几乎整个瞳孔!剧烈排斥反应带来的剧痛让它眼前发黑,鳞片下的肌肉疯狂抽搐,几乎站立不稳。

然而,这吞噬并非徒劳。就在阿桑受创、妖气剧烈波动的刹那,胡宇轩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缕极其隐晦的气息波动轨迹!那缕气息如同一条无形的毒蛇,借着上万溺尸的怨气遮掩,正从白骨祭坛的方向,沿着水面下无数尸骸构成的“桥梁”,悄无声息地急速蔓延而来!目标——直指因妖瞳反噬而门户大开的阿桑!

“后面!”胡宇轩瞳孔紧缩,王钺上的赤壁火纹猛然一亮,灼热的气流逼开周围的尸臭。他想都不想,反手一斧带着焚城劫焰的炽烈,狠狠斩向阿桑身后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水面!

炽烈的斧风撕裂水面,所过之处,浑浊的湖水被高温瞬间煮沸、蒸发,留下一道白茫茫的蒸汽甬道!

“嗤——!”

一声尖锐刺耳、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冰水的声音响起!

翻滚的白雾中,一道扭曲的、半透明的影子被王钺的锋芒逼得仓促显形!那影子像是由无数张挣扎的人脸压缩而成,边缘不断波动流淌,速度快逾鬼魅!焚城劫焰的煞气灼烧着它,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皮毛焦糊的气味,但它并未被完全斩灭,只是发出一声饱毒的尖啸,猛地缩回浓雾深处,气息瞬间消散在万尸的怨气汪洋中。

“是画皮仙的‘蜕影’!”张破浪挥篙击碎一具爬上船头的腐尸,嘶声喊道,“剥皮抽魂的邪法!能寄生在任何水尸身上,防不胜防!小心身边任何人!”

他话音未落,站在云蕙左侧的一个江汉义军汉子突然身体剧震,双眼瞬间翻白,口中发出“嗬嗬”的怪响。他原本粗犷的脸上,皮肤诡异的蠕动起来,五官如同融化的蜡像向下流淌,一个属于女子的、怨毒扭曲的笑容,正迅速取代他原有的面孔!“画……”他喉咙里挤出扭曲的音节,手臂猛地抬起,五指指甲瞬间暴涨、乌黑,带着腥风抓向近在咫尺的云蕙脖颈!

太快了!距离太近!

云蕙正全力压制自身暴走的百草巫脉,手臂上苔藓蔓延,反应慢了半瞬!

“噗!”

利器穿透血肉的闷响。

一只枯瘦、满是淤泥和伤痕的手臂,横在了云蕙颈前。张破浪不知何时已挡在她身前!那只画皮仙操控的、乌黑如钩的指甲,深深刺入了他的小臂,直至没柄!

“呃!”张破浪闷哼一声,额头冷汗瞬间涌出,牙关紧咬。被刺穿的手臂肌肉剧烈痉挛,却没有一滴鲜血流出,只有粘墨的黑伤口疯狂涌入,整条手臂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变得灰败僵硬!

“张大哥!”云蕙惊骇失声。

“快……走!”张破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那张刀疤纵横的脸因剧痛和煞气侵蚀而扭曲变形,眼中却爆发出决绝的凶光。他完好的左手闪电般探出,五指死死扣住那被附身义军的喉咙!

“孽障!滚出来!”他怒吼着,全身肌肉贲张,竟是要强行将寄生其体内的画皮仙蜕影连同这义军兄弟的魂魄一并撕碎!

被附身的义军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咯咯声,身体疯狂扭动挣扎,指甲更深地剜进张破浪的手臂。它脸上的女子笑容越发怨毒,嘴唇开合:“一起……沉下去吧……”

更多的溺尸趁此机会攀爬上船,船舱里的水已经漫过脚踝,船体倾斜,随时可能倾覆!胡宇轩挥斧斩断几具尸骸,却被更多的缠住。阿桑强行压制妖瞳反噬,爪子撕裂靠近尸,但动作明显迟滞。

绝望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湖水,漫过每个人的心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云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翠芒。她没有去管张破浪和那被附身的义军,反而猛地张开双臂,将她那颗几乎被木纹覆盖过半的心脏——建木灵枢所在——彻底暴露在云梦泽浓烈的水怨煞气之中!

“百草——燃犀!”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个古老而艰涩的音节。

嗡!

一道肉眼可见的青色涟漪,以她为中心轰然扩散!涟漪扫过的水面,疯狂滋生的水藻、浮萍瞬间枯萎碳化!攀附在船舷上密密麻麻的惨白手臂,如同被烈阳暴晒,迅速干瘪、焦黑、化为飞灰!整片水域仿佛被投入了无形的炽热熔炉!

这是神农尝百草、以身为炉点燃的药灵圣火!至阳至烈,专克阴邪!

那道正在侵蚀张破浪手臂、操控义军身体的画皮仙蜕影,如同被滚油泼洒,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叫!由怨念煞气凝聚的半透明躯体剧烈扭曲、冒出滚滚黑烟,被强行从附身的义军和张破浪身上逼了出来!

蜕影如同被灼伤的毒蛇,仓皇逃窜,亟欲重新遁入污浊的湖水!

“就是现在!”胡宇轩厉喝,蓄势已久的盘龙王钺轰然斩出!目标并非那逃窜的蜕影,而是——西北方那片水面下沉寂的巨大阴影——郢都西水门!

斧刃上赤壁火纹燃烧到极致,焚城劫焰的力量被催谷到顶点!一道赤红如血、缠绕着无数阴兵战魂虚影的火焰巨斧,撕裂空气,发出鬼哭神嚎般的尖啸,狠狠劈斩在浑浊的水面之上!

轰隆隆——!!!

仿佛天崩地烈!巨大的爆炸在水下发生!灼热的气浪将周围水面瞬间排空、蒸干!浑浊的湖水被炸上数十丈高空,化作一场腥臭的泥雨!水底那片巨大的阴影被这开天辟地般的力量狠狠撼动!

淤泥翻滚,水浪滔天!一座巨大的、由倒塌的巨型条石垒砌、布满厚厚淤泥和水藻苔藓的城门轮廓,在爆炸的中心处,如同受伤的洪荒巨兽,缓缓地、痛苦地从水底抬升起来!

巨大的城门早已腐朽不堪,只剩下半扇斜斜地歪倒在污泥里。城门上方,一块断裂的巨大石匾在浑浊的水流冲刷下若隐若现,隐约可见半个古老的虫鸟篆字:

“西”。

郢都西水门!

沉没了两千年的楚都遗迹,在焚城劫焰的狂暴力量下,被硬生生炸出了水面一角!

就在这城门遗迹显露的刹那——

嗡!

一道古老、厚重、带着无尽沉沦哀伤气息的青铜光华,从城门深处那堆积如山的淤泥尸骸中冲天而起!光华所过之处,污浊的湖水自动分开,浓烈的怨煞之气如同遇到克星,发出哀鸣纷纷退散!

那光华的核心,是一柄斜插在巨大城门石缝中的青铜古剑!剑身布满铜绿和水蚀的痕迹,却无法掩盖其本身的厚重与锋锐。剑格处,一只狰狞的青铜睚眦兽首,正吞吐着那驱邪斥煞的清光!

楚王镇国剑——破鄀!

神剑出世的气息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压下了方圆百丈翻腾的怨煞!

“啊——”白骨祭坛顶端的画皮仙本体,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她身上披挂的那些新旧人皮瞬间焦黑卷曲,那张流淌的面孔更是如同被泼了浓酸,剧烈地扭曲、溃烂、剥落!仿佛那青铜剑光对她有着天然的、致命的克制!

她脚下的白骨祭坛也随之剧烈摇晃,构成塔身的无数骸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细密的裂纹迅速蔓延!

机会!

“阿桑!”胡宇轩暴喝,不顾一切地朝着西水门遗迹的方向冲去。脚下是齐膝深的污水和仍在蠕动的残肢断臂。

阿桑独目中凶光暴涨!破鄀剑的清光似乎也暂时压制了它妖瞳中万面哀嚎的反噬。它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身体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踏着漂浮的尸骸,后发先至,朝着那柄插在城门石缝中的青铜古剑猛扑过去!新生的覆盖着鳞片的右爪,带着撕裂一切的决绝,狠狠抓向剑柄!

就在它的爪子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青铜剑柄的瞬间——

轰!!!

整个云梦泽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猛地向下一沉!

刚刚显露的西水门遗迹周围,水面骤然形成一个直径超过百丈的、深不见底的巨大漩涡!恐怖的吸力爆发,如同幽冥张开了巨口!浊浪排空,连天空的月光都被扯碎吞噬!

漩涡中心,那座象征着画皮仙力量的白骨祭坛,轰然解体!无数骸骨被漩涡吞噬。

而漩涡的最深处,一个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正伴随着更加古老、更加绝望的怨念,缓缓抬升!

浑浊的水流被庞大的实体排开,首先露出水面的,是一角巨大的、覆盖着厚厚淤泥和水生藤壶的城墙。不同于西水门残骸的零散,这城墙高耸、厚重,连绵不绝,上面甚至还能看到巨大的、用于防御的城垛轮廓!

城墙之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如同地狱丰收的果实——是数之不尽的溺尸!

它们的形态比外围那些更加恐怖。有的穿着残破的甲胄,是沉没的楚国士兵;有的裹着朽烂的丝帛,是随城而葬的贵族;更多的则是粗布麻衣的平民。它们被水流侵蚀、被鱼虾啃咬,残破不堪,却无一例外地被某种力量禁锢在这古老的城墙之上,如同献给深渊的永恒祭品!

一座沉没了两千多年的古城轮廓,在巨大的漩涡中心,在万千溺尸的簇拥下,正缓缓浮出水面!

整座沉没的楚国郢都!

这才是真正的“水怨龙冢”。

第二章 骨塔迎君(续)

整座沉没的楚国郢都,这座被两千载水怨浸泡的鬼城,裹挟着灭顶的绝望,从巨大的漩涡中心猛然拱起!浑浊的浪涛如同崩塌的山峦,排空倒卷,瞬间将胡宇轩和阿桑渺小的身影吞没。冰冷腥臭的污水夹杂着破碎的骨渣和腐肉,狂暴地灌入口鼻,窒息感伴着刺骨的冰寒瞬间攫住了胡宇轩的心脏。盘龙王钺在手,赤壁火纹在万顷水压之下宛如风中残烛,明灭不定,焚城劫焰的力量被压缩到极限,只能勉强在身周蒸腾起一圈微弱扭曲的热浪,暂时逼开近身的黑水和浮尸。

“阿桑!”他在浑浊的涡流中嘶吼,声音被水流撕扯得破碎不堪。眼前只有翻滚的泥沙和无数随波逐流的惨白肢体。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却无比坚定的青铜光华,如同刺破永夜的利剑,在翻滚的浊浪深处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是破鄀剑!

胡宇轩精神一振,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微光的方向奋力划动。他艰难地蹬开一具缠抱住他大腿的溺尸骸骨,借助王钺劈开水流的微弱推力,终于冲破了漩涡边缘最凶猛的水墙。

哗啦!

他破水而出,大口喘息,腥臭的空气涌入肺腑。眼前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巨大的漩涡依旧在脚下疯狂旋转,发出低沉如巨兽咆哮的轰鸣,拉扯着周遭的一切坠入幽冥。漩涡中心,赫然是那座浮出水面的郢都古城!

它如同一个从深渊病床上挣扎坐起的腐烂巨人。青黑色的巨大城墙,高达十数丈,在浑浊的水面上连绵起伏,宛如一道横卧的龙脊。城墙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滑腻的青黑色淤泥,无数巨大的藤壶、水苔和蠕动的不知名水虫密密麻麻地附着其上,像是巨人溃烂的脓疮。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城墙本身并非沉寂的死物——数以万计的溺尸被某种可怕的、胶状的黑色物质死死地“砌”在了墙体之中!

这些尸体早已残破不堪,形态各异。有穿着腐朽青铜甲的楚军士兵,空洞的眼眶凝视着永恒的黑暗;有裹着烂絮般丝帛的贵族,肿胀发黑的手指无力地垂着;更多的是粗布麻衣的平民,男女老少,扭曲痛苦的面容定格在溺毙的刹那。他们层层叠叠,如同地狱丰收季最可怖的果实,密密麻麻地镶嵌在城墙的每一寸表面,随着水波的荡漾和漩涡的吸力,微微地起伏、晃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束缚扑将下来!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尸臭和水腥气混合成实质般的瘴疠,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口鼻之上。

而就在这片恐怖的“活城墙”前方不远处,阿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一座微微高出水面的倾斜城垛废墟上!刚才漩涡爆发前的最后一刻,它终究还是凭着惊人的爆发力,在被旋涡完全吞噬前,硬顶着万钧水压,扑到了西水门遗迹的最高点!

此刻,它的右爪——那只覆盖着细密诡异新鳞、刚刚吞噬过水煞的利爪——正死死地扣在那柄斜插在巨大城门石缝中的青铜古剑剑柄之上!

破鄀剑沉寂着,古老的青铜剑身布满墨绿色的铜锈和岁月冲刷的凹痕,唯有剑格那只睚眦兽首,依旧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清光,如同在污浊风暴中坚守的孤灯。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凉、厚重、带着无尽沉沦与不甘的意志,正顺着阿桑的爪子,狂暴地冲击着它的血肉和妖魂!

“呃——吼——!”阿桑发出痛苦的咆哮,全身肌肉绷紧如铁,覆盖着新生鳞片的右臂剧烈颤抖,鳞片缝隙间竟渗出了暗红色的血珠!千面水镜妖瞳中,刚刚被剑光暂时压制的万张哀嚎面孔再次剧烈翻腾,与破鄀剑那沉沦不屈的煌煌王气疯狂对冲!它感到自己的爪子像是要被那冰冷的青铜生生冻结、碾碎,一股源自上古血脉的排斥之力,正疯狂撕扯着它属于妖魔的根基!吞噬伪烛龙妖核得来的新生力量,在这柄镇国神兵面前,竟显得如此躁动不安,摇摇欲坠。

“阿桑!坚持住!拔剑!”胡宇轩踩着漂浮的尸骸和建筑碎块,奋力朝着阿桑所在的废墟冲去。盘龙王钺挥动,赤壁火纹艰难地燃烧,将几只从侧面扑来的、被城墙束缚却仍奋力挥舞手臂的溺尸斩成两段。

“嗤嗤嗤——!”

刺耳的音爆撕裂空气!数道惨白的水箭,由至纯的阴煞怨气凝聚,如同淬毒的骨矛,毫无征兆地从水下激射而出!目标直指正在全力对抗破鄀剑反噬的阿桑后心!速度快得只在浑浊的水面上留下几道转瞬即逝的白线。

画皮仙的攻击!她绝不会容忍神剑落入敌手!

胡宇轩瞳孔缩成针尖,那一瞬间,他离阿桑还有数丈之遥!王钺来不及回援!

千钧一发!

“嗷——!”阿桑甚至来不及回头,发出一声狂怒到极致的咆哮。它扣住剑柄的右爪无法移动分毫,只能猛地将身体向侧面一拧!同时,那覆盖着新鳞的左臂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反甩向后,手臂上的鳞片瞬间张开,掌心那个能吞噬怨煞的漩涡再次出现!

噗!噗噗!

两支水煞骨矛被漩涡的吸力偏转了少许,贴着阿桑肋下的鳞片擦过,带起两道焦黑的伤痕,鳞片碎裂!但第三支骨矛,却如同附骨之疽,精准地避开了漩涡的牵引,狠狠钉入了阿桑那条刚刚因妖核蜕变、还略显稚嫩的左前腿根部!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

“呜——!”阿桑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嚎,整个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向前狠狠一扑!扣住剑柄的右爪几乎脱手!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瞬间贯穿了它的神经,左腿根部血肉模糊,暗红色的妖血混合着诡异的黑色煞气,汩汩涌出!它依靠着右爪死死抠住的城墙废墟才没有倒下,但身体已经无法维持平衡,剧烈的排斥反应和腿部的重创让它濒临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