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御书房的铜漏刚滴完第七滴水。

苏婉儿将最后一叠奏报按日期码齐，指尖扫过最上面那本《御膳房月用度支册》时，腕间玉璜突然泛起一丝温凉。

她顿住动作，垂眸盯着账册边缘——昨日稽查时明明记得，上半月的熊掌领用量是八斤，此刻墨迹却晕染成\"十六斤\"。

\"这墨......\"她抽出账册摊开，指腹轻轻摩挲纸面。

前页记录的燕窝、鹿筋数目清晰如刀刻，到熊掌那页却像被湿布浸过又仓促烘干，字迹发虚。

更蹊跷的是，下半月的\"青玉菇\"采购量比往月多了三倍，批注里写着\"圣心所好\"，可她分明记得，皇帝上月才说过这菌子味腥，再未传过。

案头烛火忽明忽暗，照得账册上的数字泛着诡谲的光。

苏婉儿想起系统刚给的\"鉴宝识玉\"技能——那日在珍宝阁，她用这技能识破过西蕃进贡的假夜明珠。

她闭目凝神，再睁眼时，眼前的账册竟多了层半透明的纹路：真票据的竹纤维是纵向排布，而这页熊掌记录下，隐约浮着横向交织的麻丝。

\"伪造的。\"她低声呢喃，指甲在\"十六斤\"的\"十\"字上掐出白痕。

御膳房的账册由司膳局和少府监双重核签，能动手脚的，要么是掌印的大太监，要么......她想起昨日李嬷嬷牢里突然咳血，想起陈立府里的翡翠扳指。

\"陛下起驾！\"廊下小太监的尖嗓惊得烛芯炸出个灯花。

苏婉儿迅速将账册原样叠好，刚退到书案侧边，就见赵顼掀帘进来，玄色兖服上还沾着晨露。

方公公捧着金漆茶盏跟在后面，鬓角的汗珠在晨光里发亮。

\"昨日批到子时，今日倒起得早。\"赵顼解下大氅递给王公公，目光扫过案头的账册，\"在查御膳房？\"

苏婉儿福身：\"上月少府监说缩减内用，可这月的山珍反多了。\"她话音未落，赵顼突然扶住案角，指尖泛白。

方公公\"扑通\"跪在地上，茶盏\"当啷\"摔碎：\"陛下这是怎么了？

方才用早膳还好好的......\"

\"无妨。\"赵顼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恢复清明，\"许是没睡好。\"

苏婉儿却注意到他额角细汗，上前半步：\"陛下晨间用了什么？\"

\"翡翠羹、青玉菇炖鸡、百合粥。\"方公公抖着手去捡茶盏碎片，\"翡翠羹是老样子，青玉菇......\"

\"把剩菜端来。\"苏婉儿截断他的话，\"奴婢跟着尚药局学过辨毒，让奴婢看看。\"

方公公愣了愣，忙唤小太监去御膳房。

片刻后，青瓷食盒捧来，苏婉儿掀开盖子，炖鸡的香气混着菌子的腥气扑面而来。

她拈起一朵青玉菇，在晨光下细看——菌盖本该是青中透碧，此刻却泛着死灰，菌褶里还沾着几丝暗红色絮状物。

\"这菌子不对。\"她捏着菌盖的手微微发颤，\"正常青玉菇菌褶是乳白的，这上面的红丝......像极了毒蕈的孢子。\"

赵顼俯身看了眼，眉峰骤紧：\"谁送的菌子？\"

\"回陛下，是新换的供应商。\"方公公擦着汗，\"陈大人说宫外那家'福来居'的货鲜，上月刚换的。\"

陈大人？

苏婉儿心里\"咯噔\"一声。

她望着赵顼逐渐冷下来的脸色，突然福身：\"奴婢想去御膳房问问张厨子，这菌子是怎么处理的。\"

御膳房的热气裹着油香扑来，张厨子正举着铜勺搅汤，见她进来，手一抖，半勺鸡汤溅在青布围裙上。\"苏伴读怎么来了？\"他扯过抹布擦手，眼神往角落的菜筐里飘。

苏婉儿瞥了眼菜筐里的青玉菇，语气放软：\"张叔莫慌，今日来是讨教的。

陛下说这菌子炖鸡有腥气，可您从前做的最是鲜香，莫不是这批次有差？\"

张厨子的肩松了些，搓着围裙上的油渍：\"不瞒苏伴读，这菌子是'福来居'新送的，说是从江南深山采的。

往常进货都要尚食局验过，可陈大人说急着用......\"他突然闭了嘴，眼神又警惕起来。

苏婉儿从袖中摸出块桂花糖，是前日王公公给的：\"张叔当年在尚食局当差时，最会辨山珍。

我昨日翻《山蔬谱》，见上面说青玉菇最怕混进'赤焰蕈'，那东西煮不烂，吃多了头晕......\"

\"赤焰蕈！\"张厨子猛地抬头，\"昨日摘洗时，我确实见着两朵菌盖带红斑的，当时想着挑了就行......\"他突然捂住嘴，脸色煞白，\"苏伴读，您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陈大人的人......\"

\"张叔放心。\"苏婉儿将糖块塞进他掌心，\"我就是怕陛下吃着不舒坦，才来问问。\"她转身要走，又顿住脚步，\"对了，上月的熊掌领了八斤，账上怎么记成十六斤？\"

张厨子的手一抖，糖块\"啪\"地掉在地上：\"那、那是......\"

\"当差的哪能没个笔误。\"苏婉儿弯腰捡起糖块，拍了拍灰重新塞给他，\"我帮您改过来便是。\"

出了御膳房，冷风灌进衣领。

苏婉儿望着宫墙上的残雪，摸了摸袖中硬邦邦的账册。

陈立的手，从牢里伸到了御膳房，从李嬷嬷伸到了皇帝的膳食。